两人走到树下石桌旁,对面坐下。
杨盈又试探地问起来:“孤有一事不解,怎么您知道了如意姐是朱衣卫的左使之后,居然不像钱都尉那么生气,言语中对她还颇为赞赏?”
——她对如意生不出仇恨,只有憧憬和亲近。但她也能明白钱昭他们的心情,能明白他们为何不死不休。
她原本以为以杜长史这样的性情,该是最容不下如意过往的人。见杜长史能淡然处之,心中不由就升起些微渺的期待。
杜长史叹息了一声,似是陷入了回忆:“因为老臣也曾经和任姑娘有着相似的立场啊。”他看向杨盈,“殿下不知道吧?臣其实是宿国人。”
杨盈错愕地看着杜长史。
杜长史坦然说道:“臣家本是宿国世族,却因政局倾轧,全家死于非命,唯有臣一人拼死逃脱,投于先帝麾下。可臣在宿国任官之时,也主持过与梧国的多次战事,皇后的父亲秦国公,也可以说是因为臣才没了左眼。”
杨盈一惊。
杜长史又道:“其实臣还有许多亲族仍在宿国,就连现在吃饭也时常是宿国的口味。那殿下觉得,臣是不是会因为怀念故国就心生反意,秦国公是不是也该对臣恨之入骨呢?”
杨盈连忙摇头:“当然不会!皇嫂说过,您与秦国公是莫逆之交。这是因为有这段渊源,她才特意请您出山担任使团长史的。”
杜大人叹了口气,道:“所以,臣也同样相信任姑娘。臣至今都记得先帝之言:判断一个人,不要看他来自哪里,而要看他做过什么,以及未来想做什么。而臣也正因为这句话,才愿意从此肝脑涂地,报效梧国。”
杨盈默默地思索了许久,然后起身离座,向着杜长史深深一礼道:“多谢大人教我。”
杨盈和杜大人离开之后,宁远舟从角落里走了出来。他看向另一个角落,钱昭默默地站在那里,显然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两人对视良久之后,钱昭垂下眼睛,转身离开了。
宁远舟找到杨盈,将一只破碎的糖人交给她——正是昨夜被钱昭他们围攻之前,如意从糖人摊上买的那只。
“从陷阱里找到的,她受伤之后断断续续地说了些梦话,提到这只糖人是买给你的。”宁远舟顿了顿,又道,“她当时对你发火,也只是因为昭节皇后是她非常敬重的人。她们的关系,就如同我和元禄。”
杨盈接过糖人,半晌方道:“远舟哥哥,杜长史刚才教了我许多。我大约明白了些,可是,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谁的错。”
宁远舟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谁都没有错,只是造化弄人而已。你只要记得如意一直待你很好就行。”
杨盈静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房门被敲响,片刻后元禄走进来,道:“殿下,申屠赤在外候见。”
杨盈深吸一口气,起身道:“我这就去。”
宁远舟安慰她:“我不方便陪你,不过,老钱和十三他们会护着你的。”
杨盈珍而重之地把糖人放到锦盒里,眼中再无迷茫。她目光坚定,轻轻说道:“我不怕。我会好好应对申屠赤,只有这样,我才对得起如意姐教我的一切,还有这只小糖人。”
她收拾好东西,便昂首阔步从房中走出。钱昭带着一行侍卫和杜长史一同等在院中,见她出来,立刻肃然向她行礼。虽昨日才经历变故,但此刻所有人都已振作起来,准备好应对之后的风雨。
宁远舟目送他们离开。待他们走出庭院后,他突然咳了几声,踉跄一步扶住了院墙,而后一口鲜血喷出。
元禄大惊失色,忙上前扶他。
宁远舟摆了摆手,道:“没事。昨天耗费内力太多,又撞到山石,可能伤了肺,把淤血吐出来就好了。”
元禄把腿就跑:“我去找钱大哥要两剂药!”
宁远舟连忙拉住他:“别去,安国人已经在前院了,为了保密,我们商队的人,还是不能出现。”
“可是……”
“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宁远舟道,“你不是还有别的任务吗?快去准备吧。”
——他还得假扮成如意出去逛一圈,好迷惑朱衣卫派来的奸细。
元禄看了宁远舟一会儿,迟疑地点了点头。
馆舍前院,孙朗带着一众使团护卫,和安国的士兵分立在庭院两侧。虽各自肃立,并无冲突,却也剑拔弩张,两相对峙,谁都不肯在气势上落入下风。
两队中央一条青石小径,直通馆舍正堂。
此刻堂门大开,杨盈正在屋里从容地接待着申屠赤,于十三和钱昭护卫在她身后。
有侍女奉上茶水,目光几不可察地扫过屋内几人的面容。便端着茶水恭敬地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