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兄哑然,很难对祝缨解释更多,这是他们的习俗不是吗?且也有这个需要。
仇文对祝缨的态度是赞同的,但是他有点不安,觉得祝缨现在说这个是很不恰当的。
哪知祝缨话锋一转:“我倒要为你们两家说和,这些年来,阿苏家也抓了你们许多人,你们也砍了阿苏家许多头。”
苏鸣鸾和仇文都以为她要说“你们别再互相伤害了”,那样会让他们为难的。
祝缨接着说:“你们交换一下吧,将已祭祀过的尸骨交换归还。如何?”
苏鸣鸾有些意动,刀兄也在考虑。他们两个所顾虑的乃是族人,如果没有祭祀,他们的地位如何保证?如果只是简单的交换“已经用过的”,倒不是不可以。刀兄又看了祝缨一眼,心道:我确实不能让他站到阿苏家那边,他的要求不算太过份。
苏鸣鸾心道:反正血已用完,能将一些人头换回,倒不失是为一件好事。
她说:“既然义父这样说,我当然没有异议。不过尸身都在山谷里。”
刀兄也说:“人头都在坑里堆着,人身也不全。你们要,倒也可以。”
祝缨道:“好,那咱们商量商量怎么换。”
祝缨是早有这个想法的,用尸体换尸体作为开端缓和两族关系。苏鸣鸾这边是血祭,血放干了的尸体其实已经没什么用了,如果本寨的老人的脑袋能够回来,那是对族人很好的交代。这个提议苏鸣鸾答应的可能性比较高。
而苏鸣鸾一旦同意,这位刀兄如果不想被两面夹击,他就也只有同意。当然,祝缨不想将人逼到绝境,对方如果想要拼个鱼死网破,她也不想让南府百姓受苦。所以不能让利基族这边先交出人头。
交换中会有一些问题,比如刀兄说的,“人身也不全”,就是他们并不是抓整个的老头回去现砍。有时候是跑别人家拣胡须多的砍个头带出来,身子不要,苦主家就只能拿个身子再跟个木头雕的脑袋一起下葬。有时候祭祀特别隆重,才会抓个活老头现杀。仇文的祖父,就是大祭的时候凑数杀的。
人头用完了之后,他们不至于乱扔,但都是堆到某处一埋,也不会特别的“护理”。因为总有新的祭品到来。
苏鸣鸾这边也是,放完了血的尸体,阿苏家也不重视,山谷里一扔,野狼野狗之类也会叼,没腐败的也散乱了。
祝缨道:“既然我开了这个口,就为你们两家做个见证。你们各选信得过的人,或十人、或二十人,我领他们去收尸。先利基人往阿苏寨里去,再阿苏家往利基寨里。如何?”
刀兄与苏鸣鸾都答应了。
祝缨又说了路线的问题,如果拉着许多的尸首从南府经过,是不行的,山下不兴活人祭祀。为此,她愿意辛苦一点,陪同他们走山路,从阿苏县穿过群山到利基人的寨子里去。
刀兄和苏鸣鸾就更没有异意了。
祝缨道:“那好,就这么定了!下个月圆的时候咱们还在这里会合。”她得回去安排点春耕的事儿,苏鸣鸾看起来还有事要同她讲,她也得安抚一下苏鸣鸾,再回去看看府衙里的其他事务等。他们双方也得回去跟自己的族人安排一下,这都需要时间。
刀兄道:“我不用月圆就能行。”他被祝缨说中了心事的,他确实担心山下官府扶植苏鸣鸾,很怕两家联手打他。这几年眼见一个女人当家反而将阿苏家治理得兴旺,他是眼馋的。阿苏家越过越兴旺,利基人心中不能不嘀咕。
最近又听说阿苏家那个女人当了官,刀兄也有点眼热。嘴里骂了苏鸣鸾一万八千回的“叛徒”“没骨头”,心里却只遗憾“叛徒”竟不能是自己。他嘴上说得硬气,一试探,见祝缨没有针对他的意思,抓犯人的事也配合得紧。
今天如果碰不到苏鸣鸾,刀兄甚至想问一下祝缨,为什么要给苏鸣鸾官,是不是他们族人也能做。
他看了一眼仇文,又看一眼狼兄,心道:今天不行,过两天也要问的。我问不出,也要派人问。
祝缨起身道:“你还要回去跟女人好好说话呢!不好好说,会再挨打的。”
刀兄半截身子都发红了,忍不住摸了摸脖子:“谁谁谁……谁挨打的?”
顾同道:“快,老师要回去了!”可千万别当面揭人的短了啊!说点正事就行,正事上头说实话没关系的,男人私事,可不敢说他怕老婆啊!诶?老师怎么知道的?是仇文告诉她的吗?
仇文被他看得一个后仰,摇了摇头,他说这个干嘛?!
祝缨是自己看出来的,不过她不说怎么看出来的,只说结果,且说得略含糊一点,很能镇住一些人。
顾同等人七手八脚,还要跟刀兄解释:“老师酒劲儿上来了!我就说我代老师喝的,他老人家一喝酒就会说实话。”
刀兄大怒,对他发脾气:“什么实话?!谁挨打的?!”
苏鸣鸾抄着手:“不敢认,真不是个男人。”
双方因为这个又吵了一架,眼见天色不早了,这才各自散去。
……
祝缨坐在马上,吐出一口酒气,对一旁的苏鸣鸾说:“管一个县也容易也不容易。只顾自己享受,就很容易,顶多人人讨厌,想反抗你。要是想顾着大家,就不容易,有时候自己还要受委屈。可是呢,这无限风光啊,人都敬你、畏你,凡事听你的,一言断人生死,是不是又很快乐?”
苏鸣鸾小心说:“我也还在摸索。”
祝缨道:“你已经做得很好啦。是,我是不会单扶植哪一个的。你与利基人也没那么差的,私下相处,也不是一见面就拔刀子的,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