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折自觉受了天大的人情,再推拒也是难了,只是笑道:“你想要我在画轴山内杀死居士,我并非不能去做,只是在山外杀人已是困难重重,在画仙的大本营里公然杀人,真的做得到吗?”
就算能做到,居士之死不是小事儿,丹希难道能视而不见?
行幽却似一眼看穿他的心思,仰头便只是冷笑:“你若杀别的居士,丹希或会过问,可是这一位……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出手干预的。”
苏折沉默片刻,心中疑惑困苦渐渐明晰:“你说的莫非是——李墨花?”
行幽接了他的话:“这人与‘诡画派’有暗地里的联系,无论如何都是该死。”
苏折奇异道:“倘若他无论如何都是该死,为何不能设法揭发他?让画轴山在内部处置了他,岂非更好?”
行幽却反问他一句:“你可知之前画轴山出了叛徒,都是如何处置的么?”
苏折还未发话,他便已自顾自地接下去,道:“这些人虽是叛徒,可他们已修成了第三或第四的仙阶,身上的骨骼筋脉皆已异化成仙骨仙筋,可谓是——绝佳的绘画材料。”
苏折头皮一麻,脚下忽的高高低低、硬软不平,仿佛他踩的不是结实的星辰土,而是千年万年来仙家积累的白骨与尸肢,眼前看见的不是星仙的天空,而是晦暗不明又令人绝望的真相,而自己昔日手中握的画笔,仿佛也不是仙金玉贵的法器,而是带有仙君尸肉的骨殖!
“难道画轴山如此富庶奢侈的作画材料里,有一部分……有一部分是……”
行幽只是讽刺地笑笑:“是他们自己人的遗骨奇筋,甚至是灵脂仙血……不过你还算幸运,你如今不过是一阶的承笔郎,还用不到这些高阶材料。这些东西还算珍贵,总得三阶以上才能用吧?”
苏折深吸了一口气,只觉体内一股寒意直冲胸腔:“这……这实在是……”
“画轴山在弟子的培养上可谓尽心尽力,自然也不会浪费他们的尸体……”
“从前渡劫失败了的仙人尸骨,还有一些被处置的弟子尸骨,都是会被二次利用的……”
苏折觉得喉咙一干渴,像是刺又如同刀刃的东西抵着喉结上的肉。
“画仙是如此,那星仙所居住的星宫仙府呢?”
行幽道:“也有一些星宫仙府,是星仙的遗骸所化……不过那也算少数。”
苏折松了口气,可脑子里各种奇怪的念头还是一个接着一个滚溜出来,似乎自从行幽揭开了这巨大黑暗的一角,露了里头最赤|裸恐惧的部分,他便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看画轴山的一切,或者是瞧星月道的一切了。
原来如此富贵奢遮、璀璨光华下,竟是世代血骨积累、脏腑叠加?
所以到了这一刻,他似乎也隐约可以明白。
仙君与天魔的分别,又究竟有多少?
而行幽在这一刻,也终于可以坦明心迹。
“我虽然不喜李墨花,觉得这人千刀万剐也不足惜,可若他被内部处置,他的尸身骨肉就都会二次处理,然后出现在画桌之上,给下一代升阶的弟子用……这岂非给画轴山的宝库添了几抹好材料?”
“我偏要你去杀了他,最好是用天魔去污染他的仙身,又或用你金乌的灵火,焚烧尽他身上的一切灵骨仙筋,最好一点有用的材料,都不要留给画轴山那些人!”
他厉声厉色地说完这一切,杀气响震这梦境的天,恨意延绵这虚幻的土地,连眸间都隐隐泛着尸山血海般的诡异猩红。
苏折心头突突如跳,胸腔莫名胀得厉害,一时间除了紧张、震惊,却又忍不住猜度到了几分……行幽一直未曾提起的真相。
那就是他当初身为画祖麾下的战龙……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你当初离开画轴山,是否也被视作过叛徒?”
行幽忽的一愣,收拢了震天杀气与恨意,回头看向苏折,眼神竟是有些柔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倘若不是和平出走,必然是经历过一些惊天动地的大战,方才能走脱的,对不对?”
“你想说什么?”
苏折叹了口气:“你当初应该也有七阶的仙阶,没道理只与他们战过一场,就降成了如今的六阶,是不是……你在他们那边,受了和丹希一般的待遇?”
“他们是不是……也对你做了什么?”
“否则……为何你如今没有一丁点儿画轴山的气息?你的龙形,为何只能在梦里面显现出来?”
行幽目光怔怔地看他,不知是感慨还是困惑,心内蠕动着一分分微妙情意,转过头,脸上存了一些矜持的冷硬,身形姿态却忍不住软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