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沛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种种情绪和莫名的愤怒在胸中不断堆叠、发酵、翻滚,像一座火山,几欲喷发。
自从来到交趾,赵沛就一直在亲身经历几乎完全背离了他的信仰和坚持的事情,他的仁,他的爱,他的原则……在一切的一切跟前,都像一场笑话。
他对身边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可非但不能阻止,甚至还要亲口下令、亲手布局。
前半生的坚持和信仰,在这短短数十天内,被他亲自摧毁、溃不成军。
理智和情感无时无刻不在交战,如长满利齿的蠕虫,日夜不停啃噬着他的心……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食君之禄,便该忠君之事,我已背弃了自己,不能再背弃朝廷!
赵沛深吸一口气,将这些日子的挣扎和迟疑全都喊了出去,“轻飘飘的误会二字,就能把这些都抵消了吗?!”
同为状元,我不如秦放鹤远见、果决;
同为使者,我不如金晖狠辣、冷漠……
我永远都成不了他们,但那又如何?我会尽我所能,完成自己的使命。
“可是赵大人,”张颖陪笑道,“误伤这位小姐的士兵已经被贵国……”
一命换一命,贵国一口气杀我交趾三人,其中一个还是官阶颇高的近卫军统领,也够抹平了吧?
贵国使团真的就那么疼爱那个孩子吗?未必吧!
不过是借题发挥,想要拿捏罢了!
“他们是我使团家眷!”赵沛抬高了声音,“他们抵命,配么?”
对上他的视线,张颖不禁有片刻晃神:
好熟悉的眼神啊,那种对敌方人命的漠视和高傲,与姓金的疯子,何其相似!
不不不!张颖赶紧甩甩头,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不过几个游民而已,”泥人还有三分火气,更何况一直养尊处优的皇帝,陈芸终于开口,“相处不过数日,岂能作数?内情究竟如何,贵使团一清二楚,如此咄咄逼人,太过了些吧?”
“陛下!”张颖暗道不好,猛转身,“慎言!”
一而再,再而三,哪怕知道自己现在说这些是火上浇油,但陈芸实在忍无可忍。
对方逼到如此境地,分明是故意挑事,岂是她忍气吞声就能混得过去的?
忍了一步,还有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
步步紧逼,步步后退,要退到何种地步才甘心!焉知后面没有尚未施展的第二波连环计?难不成真要奴颜婢膝,当个亡国之君?
了不起就是玉石俱焚,既如此,长痛不如短痛,不如就此撕撸开!
我倒要看看,尔等图穷匕见,会是怎样的嘴脸!
“游民又如何!”然而下一刻,就听赵沛忽然换成了稍显生硬,但字字清楚的交趾官话,“游民也是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活人!他们就该死吗?!”
巨大的声浪从赵沛口中发出,以惊人的气势迅速向四周扩散,落到外围数以千计的游民耳中,再次炸开,卷起滔天巨浪!
“我们,我们就该死吗?!”>r>
这么多年所遭受的屈辱,连年累月积累的惊恐和疲惫,早就在反复折叠和发酵中酝酿成雷池,如今先被点醒朝廷分田地、免赋税是骗人的,又被外国使臣叫破:你们也是人,也有活着的权力!
大罗城九月的空气中,似有无形惊雷炸开,像汹涌翻滚的浪涛呼啸着向四周碾压而去!
“我要活!”
“我要活!”
从来都被视为草芥的蝼蚁们,终于暴动了!
“冲进去,抢粮食!抢肉!”
又是不知谁的一嗓子,彻底解开了捆在游民身上的最后一层束缚,一群群衣不蔽体的游民嗷嗷乱叫,借着从彼此身上借来的胆子,赤红着双眼,竟朝陈芸和皇城方向冲去!
一人造反,不敢;
十人造反,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