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帅慨然长叹:“这人但凡有几分才气,就恃才放纩。你七叔当年为了这个,不知道挨过我多少狠打。可这方伯谦呀,就毁在这个恃才放纩上,他自恃天资聪明,才华横溢,并不服他的长官。”
“父亲是说丁汝昌,丁军门?”
杨大帅点点头。
“北洋、南洋、广东三大水师,互相掣肘帮派之争不说。就是北洋内部也是派系严重。丁汝昌是李鸿章中堂保举的人,本与方伯谦就将帅失和。起先二人为了在海边占地盖房发生了争执,不久呢,这丁军门看上了一个烟花女子,可这烟花女子却仰慕方伯谦一表人才,非方伯谦不嫁。”
汉辰暗笑,这北洋水师还有这许多故事。
“丁汝昌对方伯谦平素就有些压制,就是没有压制,怕这怨结摆着,也不免多想。及至甲午海战,方伯谦对丁汝昌的作战布署颇有微词,但是作为军人都该知道,凡事都该以大局为重。将令一下,就该服从。中日在黄海交火后,方伯谦的济远舰奋战三个多小时后船头严重开裂、舰身倾斜、失去战斗力。他有两个选择,一是同致远舰一样以血相拼,一是撤离战场。但事后方伯谦的亲兵哭诉说,‘济远舰’的兄弟们觉得不值得为丁汝昌这种将帅拼命,所以在‘济远舰’重创后退了下来。但一艘舰撤,就有人效法。广东水师的‘广甲舰’不是北洋的,所以一发炮弹没放掉头逃走,保存实力,那个管带叫吴敬荣,可是个‘识时务’的‘俊杰’。如此的将帅不和,上下不能一心,为将的不能使属下甘愿死命,这仗的败局已定。方伯谦在甲午海战前同你爷爷一次聊天,说是中国水师有一天若是败了,那一定是败在自己人手里,而不是败在敌人手里,不幸被他言中。”
汉辰听得心情沉重,不想还有这些内情,怕是北洋内部的纷乱给了日本人可乘之机。
“为了掩盖丁汝昌指挥失力和李鸿章中堂幕后大局把握的失败,这方伯谦不经审讯就被定罪‘临阵退缩,首先逃回,牵乱船伍’。连刽子手也不用,丁汝昌便命令将方伯谦剥净上衣,斩于刀下。”
杨大帅讲到这里,有些怆然失态,哽咽了说:“方伯谦冤死后,舰上数百名官兵伏尸恸哭,天黑不肯散去,而后解甲归田,愤怒而去。全然不顾了水师,枉费了这身本领。独善其身去了。”
汉辰后背顿时一阵凄寒,怕如此官场倾轧的事他听过许多,都没方伯谦的事听得感触,若不是甲午海战失利,同日本签订《马关条约》,赔款2亿两白银,割让辽东半岛,如何有今日中国的满目疮痍,而这根源却出在中国人的窝斗!
“龙官儿,那杜四的爹就是方伯谦的贴身亲兵,目睹了济远号发生的一切。他解甲回到龙城,你爷爷就收留了他,后来他的儿子就是杜四也在杨家做工。爹知道你的难处,新接手这么大滩的家业,要立威服众,爹本是不该去插手的。可是爹是担心你,年少气盛~~~~”
杨大帅看了汉辰沉吟不语,面色沉肃,也不知道他是在思考还是根本听不进这些话,于是说:“杜四那里,我给了他点钱,让他回老家去谋差事了。也算了了这份主仆的情谊,爹本是不想让你知道,可一想,还是让你明白的好。”
杨大帅说罢,干咳两声,汉辰这才醒悟忙将案上的茶杯递来,试探了摸了一下,说了句:“水凉了,儿子去喊他们掺些热水。”
“不必了,润润口就是了。你去歇了吧。”
出了门,踏着一地夜色,走在庭院夹道里,打更更夫见了汉辰都躬身喊:“大少爷还没安歇呢?”
汉辰囫囵的应了几句,接着向前走。
父亲似乎从来没有如此同他讲过话,往常都是拿了家法板子来同他们叔侄理论。而今天,就为了给杜四点盘缠,也值得费这么大周折?
他如何不明白父亲的用意?昔日七叔总在点播他要顾大局,放弃个人的恩怨,小处要忍让,不然内乱要引来外辱,如今听了甲午海战,却是令一番感受。
举步维艰1
三叔来了。
汉辰处理完一天的公事,头疼欲裂的才进杨府大门,管家老胡就迎上来说:“少爷,三爷来了,在老爷房里呢。老爷吩咐,你一回来就过去一趟。”
汉辰咽了口气,要钱,一定又是要钱。自从他开始代替父亲当家,从父亲手中接过钥匙和账簿,三叔来杨家的频率也高了。
见了他虽然是满脸笑意如坐春风,话里却是一口一个:“大侄儿”、“同根同姓的自家人”、“肥水不流外人田”。拐弯抹角的目的无非是跟他手里多扒走几个钱。
汉辰看不起三叔这副贪得无厌的嘴脸,平日有父亲在,软硬兼施,三叔还有所收敛,但也从来没有过拉不下脸的时候。也就是七叔去世前那几年,拼出去和三叔耍了手腕玩弄他几次,三叔就是来要钱都要寻了七叔不在的时候,去和母亲哭诉磨蹭。如今面对他这个新继位的少主侄儿,三叔又是故伎重演。
进了父亲的房间,三叔正一口一句:“大哥所言极是。”的应承着父亲的训话。
父亲是杨家长房长子,在家说话从来是一言九鼎,没人敢忤逆,三叔在这点上很识趣。
“龙官儿,来,爹问你点事。”杨大帅勉强起身,三叔忙将一个枕头眼明手快的递到大哥的腰后。嘴里还说着:“大哥小心。”
“父亲有何吩咐?”汉辰垂着眼睫,他太乏了,恨不得找个地方忘记一切的去睡一觉,永远不要有人去打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