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急得不行,就见大海里漂着地一个个人头中连扑带刨游过来一条狗,那狗身上地毛着了水贴身上,还秃着一块块没毛的肉,是太阳!邓大人地太阳犬!游到邓大人身边,它叼住邓大人的胳膊拼命往上拖,它不想邓大人死,它一条小狗就想救邓大人的命!可它被邓大人他……活生生按在水里。太阳犬就又挣扎出海面,我们眼睁睁看它叼着邓大人的辫子往外拉,可邓大人费劲最后一丝气力将太阳……将太阳按在了水里……太阳它多聪明呀,它明白了,它什么都明白,它再没有拼命挣扎着去救邓大人,它……它就陪了主人去殉国葬身大海!全舰官兵二百多人,几乎都壮烈殉国了!”
云纵木然地离开人群,离开那些或坐或站对视流涕的弟兄们。
汹涌的海面浪山起伏,奔腾千里。若百万恶蛟蓄势而发,翻腾滚跃。远远残阳漫溯于无尽的海面,做最惨艳的血凄。残阳泼洒出一片血色,沧海横流波涛怒起,血腥翻腾弥漫。
残阳如血,沧海如幕。如泣如诉,触目惊心。
狂风大作,惊心如残血般的夕阳随巨涛纷迭而起。浪面为狂风锐气所破,如万千巨鸿展翼,上下翻腾,猎猎席卷。
面对着残血漫溢,波涛怒吼的海面,云纵长吸一口气,跪在了沙地上。泪水不住的倾泻下来。碧血丹心,彪炳史册,男儿本当马革裹尸。而今,那人当真是捐躯赴国难,再也回不来了。赤胆忠心永远埋葬在这不见天日的海底,留下一身正气与前朝那首千古绝唱交相辉映,让乾坤做了永久的祭奠。
云纵闭了眼,面前许多影子飘起来,沉下去,错落有致像那些如用鲜血点染的浮萍。当年的雨和如今的雨都已是秋的风物,再也没有什么用来缅怀的了。支离破碎的不仅是自己的记忆,更是致远号的残骸和那人宛在的音容。
风过后,一切平静如初。海水的翻腾渐渐平息,暮色四合,浮云渐暗,四周欲泣无声的沉。
沧海和残血作幕,将一个人映衬得如历史一般凝重伟岸,那是用鲜血抹成的一幅惊天地泣鬼神的壮志悲歌。而那人的生命也如这愈坠愈明的夕阳一样渐渐西沉,直至消失在天际的另一端,用一生谱写出了历史上浓烈的强音。
“敢问这位是龙城杨督抚的大公子云纵少爷吧?”身后有人低声问,海浪声将那刺耳的声音揉碎。云纵被这一句问惊得周身战栗,猛回头,身后一位副将装束的人立在他身后,笑吟吟地望着他。
云纵擦把眼泪,那人小心地解释说:“下官吕德兴,是济源号方管带的人,方管带有请杨爷去官舱说话。”
云纵满怀思绪都是邓大人和那开足马力向日舰吉野号冲去的致远舰,收收神点头让德兴前面带路,向济远舰走去。
“云纵,果然是你!”云纵的脚才踏进官舱,舱门被关上,落日的昏暗中走来一人,走近时容貌渐渐清晰,浓眉大眼,气度儒雅。
第二卷13化作啼鹃带血归
云纵揉揉泪眼,他极少在人前落泪,尤其是在陌生人面前。
十二岁以前,眼泪曾是他威胁祖母和爹娘的武器;十二岁时去了镇守朝鲜的原大帅帐下,才知道眼泪就是马尿一样的腌,男儿流的是一腔殷红的热血,而不是这羞于见人的“马尿”。
但他今天再次哭了,而且是那么难以自控。
强咽泪水,云纵转身屈膝打千问安:“方大哥别来无恙。”
方伯谦双手搀起云纵的双肘,打量着云纵憔悴的面容,长睫下那双幽深的眼眸带了波澜。
叹息一声,方伯谦话音里满是埋怨道:“果真是你,那日世昌对我说云纵你投了他的致远号想潜入大东沟,我还不信。”
旋即板起脸换了训斥的口吻道:“还当我是你大哥?如何来了威海也不来寻我,反是隐姓埋名去邓半吊子船上当水手?且莫说你朝廷命官自贬身份混迹在兵卒中有失体统,若是令尊杨大人知晓,怕也要怪方某怠慢了兄弟你。”
云纵哪里有心思同方伯谦搭讪这些,只囫囵地应对道:“是小弟来到威海后才发现能去东北的火轮都被禁航,方大哥的舰也未在威海,小弟才出此下策。”
顿声又不禁追问:“方大哥,北洋水师的舰队就这么被击沉了?”
胸膛起伏,话音中掩饰不住义愤填膺。
方伯谦拍拍云纵的肩头,欲言又止,停顿片刻说:“若不是后来听说了世昌殉国的义举,真不知道这仗还能如此打!图穷匕首见!早知如此,我也该将这丧失战斗力的济远一同撞向吉野,也免得再受这窝囊气!”
方伯谦在屋里踱步,仰头长叹道:“北洋水师的铁甲舰是被击沉了。但击沉北洋水师舰队的不是日本人,是我们自己!是我们的提督丁军门,是我们那位刘步蟾总兵,还有坐镇天津地李中堂,还有那高高在上的太后老佛爷!”
方伯谦断断续续地同云纵在叙说,北洋水师返航那日,中午时分在大东沟黄海海面遭遇日本舰队“松岛号”等十二艘日舰袭击。丁汝昌提督下令迎战,但日舰航速快、炮位多。比起六年未添置设备的北洋水师舰队有明显优势。尤其日本舰队新购置的“吉野号”最具优势。它们避开北洋舰队主力舰,绕向侧后猛轰北洋舰队两翼航速慢装备落后的小舰。北洋舰队队形混乱,陷于被动局面。丁军门负伤,“致远号”管带邓世昌在军舰受重创后下令开足马力撞沉“吉野号”,却被日本舰队鱼雷击沉,全舰二百五十余壮士殉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