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六七步,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便看见汀兰立在不远处,默然向我望来,似早知我会有此行径。
她眼中颇为晶亮,像是在期待我回头。
微微踌躇后,我问她:“今夜这火与刺客,是真还是假?”
我深知今夜这一出戏,若只是用在我的头上,未免太过奢侈,但却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汀兰反问:“娘子希望是真还是假?”
我没有回答,亦不曾动作,赵娘子与汀兰静静等候,如门前所栽沉默巨树,等着我自乱阵脚。
良久,我为自己懊恼,问她:“可是京中有人要对大长公主不利?”
汀兰似有笑意,躬身答曰:“京中一直有人要对贵主不利。”
我心沉了沉,又忐忑问她:“走水应当是假,否则不会如此快速便被扑灭,府卫如此戒备,葳蕤亦披甲戴剑,想必刺客是真,是今日抓获的?”
“并非今日抓获,”汀兰道,“刺客是五日前抓获,只是今日抓获了同党,贵主还要审问。”
我默然不语,汀兰看一眼我,像是笑了:“张娘子不再问了么?”
我垂眸,躬身向她行礼,她微有怔愣。
至此刻我终于能够确定,公主的的确确已经认出了我,并且也借刺客一事试探出了我。
否则汀兰不会向我透露刺客详情,也绝不会如此恭敬待我,即便在我提及葳蕤姓名之时,也不曾有半点惊讶。
但公主当真只是仅仅凭借着一碗鸡汤就将我认出来了么?
倘若是我,绝不会如此草率,公主又是如何能够笃定的?
汀兰还在等我回答,想必我的态度与询问事由,她皆会如实禀告公主。
公主会如何?
一颗心如绑缚着巨石,慢慢沉入漆黑深潭之中。
我并不想再做范评了,我不想再见公主利用我,不想再让公主从我身上获取任何紧要或者不紧要的消息。
只要咬死自己是那个跳井的张萍儿,公主又能如何呢,我已与范评天壤之别。
“张萍儿谢汀兰娘子为我说话,”我道,“若不是汀兰娘子,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大长公主玉颜巍巍,我几乎站不住脚,幸而有汀兰娘子为我解围,我自当铭记一生,待我出府,必去神佛道观前为汀兰娘子求福祈愿。”
汀兰面色渐渐沉然,凝眉动唇,想要再说什么,我却回身冲一旁女子行礼道:“赵娘子,我们走罢。”
赵娘子望向我身后,少顷,她神色如常,与我同往外院去。
我不知汀兰是怎样的神情,她或许不明白为何我不肯承认,想必公主也不能够理解。
有关于我借尸还魂之事,公主对汀兰看来并无半分隐瞒,可见汀兰深受公主信任,汀兰的真心在公主处被郑重对待,连这样荒唐的事都能够交予她周旋处理。
可我却被公主厌弃背叛,我的真心,在那暗淡孤冷的天牢之中,被公主狠狠踩碎,她于陛下跟前求的毒酒,要亲手捧来让我喝下,将我送去三途地狱,不得解脱。
为什么?
我伸手抹去眼角被冷风吹下的一滴泪,步入长夜,不敢回头。
七年夫妻呀,怎能不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