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回南天刚过,春夜寒潮浮动。草药香气袅袅,似有百味,散发着一种古朴神秘的禅意。
甄心站在素雅的青竹屏风后,打了个喷嚏,鼻翼轻轻抽吸了几下,揪紧了衬衣领口。
如往常一般,不用回医院坐诊的休息日,她会带着阿忠、阿平两个年轻药剂师留在薏珍堂盘点药材至夜深。
薏珍堂作为一家已传承三代的百年中医馆,甄心的父亲——甄宝,是医馆目前的掌舵人。甄心经过八年本硕连读,刚在中医院工作了一年。
自家中医馆里有一个小角落专属于甄心,百子柜旁挂着一个小小的木牌,用五颜六色的卡通字体写着:薏珍堂烘焙。在这里,她可以在不耽误主业的前提下,放心倒腾自己的烘焙小爱好,自得其乐。
“阿平,等会儿下班记得把两袋山药枸杞饼干带回家,下午我刚做好的。你家夫人说孩子喜欢吃。”甄心正记着账倏忽抬头温声道。
“什么好吃的,我也要!”高瘦的吃货阿忠很好奇。
“上次我老婆带小孩来找宝师父调理脾胃,买了一包甄医生自己做的饼干尝尝鲜。孩子怕苦,吃饼干佐着才肯喝药。身体好得快,还一直念念不忘这个饼干。以后你要是出了新品,我们家一定继续支持。”憨厚的阿平拍了拍颈上凸起的富贵包,侧头拉伸放松后欣慰笑道:“甄医生,你真是青出于蓝,这下宝师父可以放心把医馆传给你了。”
“我还想先在大医院锻炼呢,这事儿不急。更着急的是,你这颈锥可真要注意了,不治已病治未病啊。”甄心火眼金睛地把阿平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关切道。
她话音刚落,大腹便便的包租公板着脸踢着一双黑色塑料人字拖跨过门槛,指挥起身后两个五大三粗的壮汉。
“来来来,这些全部给我带走!”
两个壮汉应声拉开甄心四周贴墙的百子柜,把里面一包包药材往怀里扫。
“你们给我住手!”甄心怒眼圆睁,大喝一声,又沉稳不惊转向包租公,敛眸凛声:“老板,我们不是说好了铺租多宽限两个月吗?您面相这么大气,不像出尔反尔的人。”
包租公无奈摊手一叹:“上月你们说多宽限一个月,这个月就变成两个月了?姑娘,快找个人嫁掉算了吧。我知道你很孝顺,但百年招牌背后的兴衰沉浮不是你一个小丫头能一肩挑的。你为家里也尽力了。这样吧,这些药材先抵着。这大环境,将心比心,谁也不能做赔本生意吧。”
薏珍堂在此处开门营业已经三十年,全家都对这片土地、熟悉的街道、街坊充满感情。本来和包租公说好十年一租,自从十年前房地产行业崛起,地价飙升,包租公也把租约改为一年一租,每年租金提升20%。
父亲谦和善良,经常到山区义诊。只要中医馆附近的街坊邻里来求诊,说一句家里有困难,父亲不论真假二话不说赠医施药。往好听地说,对得起妙手仁心这四个字,往难听地说,就是心肠软耳根子也软,赚不了什么钱。
但薏珍堂是祖上传承下来的金字招牌。母亲因病走后,父亲甄宝一个人抚养她们三姐弟,还独力经营中医馆生意。不管为了谁,绝对不能放弃。
甄心稍一琢磨,旋即自信满满:“老板,再给我们七天。不,后天的二代菁英汇比赛我会赢!冠军奖品是新加坡力高力集团糕点礼盒订单一万份。等我好消息吧!”
“瞧你这自信,是充二十送一百的?做糕点,你行吗?”包租公将信将疑。
“不行我敢参赛吗?尝尝我的手艺,这些给您和兄弟们做夜宵,三天后见!两个月一起付。”她熟练地打着哈哈,得体地赔着笑,拿起三袋山药枸杞饼干塞到包租公手里。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甄心凭三寸不烂之舌和一脸真诚总算暂时击退了包租公一干人等。
夜十点半,公交快停运了。
甄心让早已一脸疲惫的阿平、阿忠先回家,自己继续留在医馆直至完成盘点。
她稍一转身,脚下凹凸不平的地砖把全神贯注的自己绊倒。
亏得反应快,她踉跄弹起落地,俯身一眺,发现原来是阿忠又用客人留下的旧杂志来垫桌脚了。
甄心抽出杂志翻到封面,料想不过又是哪个富商名流或天王巨星的精修图罢了。
待她整本捡起来认真审视,杂志竟然是当季簇新。封面那男人面容肃静,轮廓英气硬朗。深灰色威尔士亲王格西装一看就是高级定制,矜贵潇洒合身,收腰弧度恰到好处。灰蓝领带四手结小巧精致,左手腕上的劳力士绿水鬼腕表卓然恣意。年纪不大却全身散发着睿智稳健的精英气息,一丝不苟的发型更平添了几分帅气。
哼,浮夸。
甄心有太多机会实时得悉封面人物的近况了,谁让两家父亲是老同学老朋友呢。比如路橙从哈佛管理硕士毕业,又考取了法国蓝带,接手妙可颂西饼才一年就已收获各界不少正面评价,俨然夺目的商界新星。
曾经熟悉亲厚的青梅竹马,转眼十年,彼此经济实力已是云泥之别。更让人沮丧愤慨的是,他还欠自己一个真诚的道歉。
甄心猛然用手盖住了杂志上路橙的头,双手夹起杂志塞进抽屉,关门锁铺回家睡觉。
睡眠严重不足,次日上班甄心差点迟到。
像个陀螺般忙完医院的事,甄心肚子饿得咕咕叫,还是坚持先收拾整理好桌面再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