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话向来沉闷,喊起来却声如洪钟,原本张幺幺喊时上面的人听得模模糊糊,但冷氏只喊了一嗓子,就叫上面的人听见了,顿时就有好些人往下看来。那凿船的海盗见被发现,顿时恨极,举着凿子就朝张幺幺狠狠刺来。张幺幺早有准备,抬匕欲挡,却被冷氏先出手,一脚将那汉子踢进海里。张幺幺松了口气,眼前却愈发晕眩,拿在手里的匕首控制不住的颤抖,却被她捏得死紧,手背上青筋根根分明,指节凸起泛白,看着有些狰狞。这时从船上扑通扑通跳下来好些人,正是水军,张幺幺转头看去,恍惚觉得游在最前面的那人有些眼熟,正要细看,然而背心突然一阵剧痛,身体一僵,嘴里不受控制的喷出血来。她缓缓低头,只见一根三棱凿子透胸而过,瞬间,她周身的血就鲜红一片。张幺幺再也抠不住木板,人就往海里落去。海水冒顶的瞬间,她只觉背后又是一阵巨大的推力,她便冲出了海面。“小娘子——”冷氏目呲欲裂,一把甩开木板,正要去接,却见一黑衣青年已经将她拦腰抱住,顿时大大松了口气。郁林肃只觉自己抱着个血人,他看着怀中人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还有好像吐也吐不尽的鲜血,紧绷着脸,口里快速道:“柳娘子,你坚持住,我现在就带你上去医治。”“不……用了,”她缓缓摇头,露出一个怯怯的笑容:“郁壮士……妾此生,唯一……勇敢了一次,就是……想要救,你……”郁林肃瞳孔一缩:“你……”“是啊,妾……是,柳幺儿,她……她是张、幺幺……”郁林肃神色极为复杂,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具身体里竟然有两个人。柳幺儿道:“郁,壮士……张姐姐,死时……全身,染血……她,她活着,的时候,肯,肯定过得很,很辛苦……咳——”她猛地咳出一口血来,郁林肃沉声道:“柳娘子,先别说了,我们上去再说。”“来,不及了……请你,好好……对,对她……”话落,她便闭上了眼睛,嘴角依然挂着一丝浅笑。郁林肃沉默一瞬,抱起柳幺儿的身体,抓着上面垂下来的绳梯,手中借力,几步踏了上去。冷氏此时也被其他士兵托着往上爬,至于那些凿船的海盗,早不知死成了什么模样。半空中,张幺幺看着柳幺儿半透明的身体,唇瓣抿成一条直线,一字未说。柳幺儿再次面对她,不知为何有些羞怯,她轻声道:“张姐姐,此一别,只怕是再不能相见了,往后,你保重。”张幺幺脸皮僵硬:“你为何要推我出来?”柳幺儿微微一笑:“因为妾说过要让张姐姐你再活一次。”“你不是说要亲眼看着你丈夫站起来,看着你父母兄弟过得好吗?你的愿望我一个都未完成,你放心就这么走了?”“有张姐姐你在,妾一点也不担心。”“我只是一个与你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你不该如此信我,你应该亲眼看着我做完答应你的事。”“虽妾与张姐姐你只相处了很短的一段时日,可你那样厉害,本可以一走了之的,但你不仅没有,反而认真在履行承诺,所以妾相信,便是妾不在,你也会一一做成答应了妾的事的。”张幺幺沉默,看着柳幺儿的身体愈发透明,问:“你可还有别的愿望?”柳幺儿缓缓摇头,却突然又点点头,小心翼翼问她:“张姐姐,妾可以摸摸你吗?”张幺幺愣了一瞬,上前一步:“摸吧。”柳幺儿轻轻摸上她的脸颊,柔柔的笑了:“张姐姐,妾与你共身这段日子,是妾最安心的时候。有你挡在妾的面前,妾便再不怕别人的轻视打骂,便是在爹娘面前,妾也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张姐姐……妾,舍不得你……”话未尽,她就彻底消失了。张幺幺站在那里,染血的衣襟随风摇摆,有轻风拂过面颊,温柔的,就好似柳幺儿前一刻触碰她的感觉一般。她突然就觉得心里有些空,有些闷,眼尾染上一抹轻红,眼睫颤了颤,便垂了下来。客舱内,随行的军医已经为柳幺儿诊了三回脉,收回手,他看着郁林肃,摇头道:“公子,这位娘子确实去了。”郁林肃依然摇头:“再等等,她会回来的。”军医被他这话唬得打了个冷颤,求饶的目光不禁看向一旁的曹榭,曹榭想了想,上前一步,道:“爷,如今外面正在收尾,不如先让人守着柳娘子,咱们先把正事办了吧。”郁林肃淡淡看他一眼:“若没有她和那位冷娘子及时示警,只怕咱们这一船人都得遭殃,她是此行的大功臣,我救她,难道不是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