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冬呆坐了一阵子,慢慢抱着膝盖,徒劳地擦去眼泪。喻乔山说的“无家可归”,像没有形状的尖刺,准确地击中了他一直不敢直视的软弱部分。他确实是没有家的。陌生的父亲说对了。有人从桥边走了下来。这个桥洞很少有人经过,但宋丰丰带他来玩过。桥洞里还刻着宋丰丰小时候的字迹,是一个笔画不少的繁体字:豊。宋丰丰原本叫做宋豊豊,这个字是爷爷翻着族谱起的,不能乱改。无奈宋英雄去给宋丰丰上户口的时候把纸条弄掉了,忘了这个复杂的豊字怎么写,落笔的时候就直接写了“丰”。小时候爷爷就教宋丰丰写名字,一定要写笔画复杂的那个,边教边把他爸爸骂上一顿。宋丰丰一开始学得很认真,可是到上了小学就发现麻烦来了:他太顽皮,不肯好好学写字,老师几乎每隔两天就罚他抄自己名字五十次。宋丰丰抄得太痛苦了,于是瞒着爷爷,抛弃了家谱里那个尊贵繁复的大字。喻冬抬起头,找到他的人果然是宋丰丰。宋丰丰紧紧挨着他坐下来了。“好冷。”他抖了抖,缩起脖子。他是在雨最大的时候在外面寻找喻冬的,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像是刚刚从水桶里钻出来一样。宋丰丰脱了鞋子,从里面倒出两股水,干脆放在一边不穿了,和喻冬一样把脚伸到流淌的河水里。喻冬等他开口,但宋丰丰却一声不吭。“……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喻冬带着鼻音开口说话。宋丰丰总是见到他哭,这让喻冬感觉非常不好。他胡乱在自己脸上抹了几把,勉强振作起精神。“猜的。”宋丰丰说,“回家吧?”“……你没听他说吗?我无家可归。”宋丰丰脱了校服上衣搭在肩膀上,闻言伸手拍拍喻冬的背。“他这样的人说话能信吗?”为了安慰喻冬,他想了又想,“如果不想回去,你可以到我家里来。”“我摆脱不了他……”喻冬捂着眼睛,虽然想控制自己但仍旧泄露了哽咽的声音,“我太没用了……他每次出现都会让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宋丰丰慢慢闭了嘴。喻冬的声音太小了,他听不清楚,不由得略微弯腰,凑近了喻冬。他也没想到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发现自己伸出手臂,揽着喻冬湿漉漉的脑袋,把他抱在了怀里。“你很重要。”宋丰丰听到了心跳,听到自己耳朵里血液奔流的声音,还有喉咙震动发出的词句,“我认为你非常重要。”喻冬靠在他怀里,皮肤被雨水彻底打湿,是凉的。但宋丰丰却觉得胸膛上的那处地方被喻冬烫热了,他的手在颤抖。迟来的醒悟令他背脊发凉:他为什么要用这种姿态拥抱自己的朋友?可是喻冬没有说话。宋丰丰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像是被什么拉扯着,完全顺从。他把喻冬抱得更紧了。雨铺天盖地地下着,没完没了似的。喻冬的脑袋在宋丰丰怀里动了动,离开的时候眼泪已经停了,像是被宋丰丰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眼睛睁得很圆。宋丰丰连忙放开了手。“你……你冷不冷?”他讷讷地问。“不冷。”喻冬小声回答,擦了擦眼睛。宋丰丰收回手,紧紧握着拳。喻冬的体温比他高一点,温度像是黏在了他手指上,他忍不住揉进掌心里。这太不对劲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喻冬问他。宋丰丰也说不出所以然。他蹬着车一路赶过来,把所有自己能想到的地方都转了一圈,没见到喻冬人影,然后突然就想起了玉河桥的桥洞。喻冬又把脑袋埋进了手里:“我不想回去……”宋丰丰凑过去,温温柔柔地劝他:“我怕你着凉感冒,不回去就不回去,你可以去我家里呆着。”喻冬答应了。宋丰丰起身,伸手去牵喻冬。喻冬正要拉着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将手缩了回去。宋丰丰怅然若失,心里冒出不太妙的感觉:他刚刚的举动太唐突,让喻冬尴尬了。宋丰丰开门的时候,喻冬看着对面的周兰家。家里关着门,像是一个人都没有的样子。他站在屋檐底下,浑身湿透,一直往下滴水,整个人狼狈不堪。被雨淋了一场,加上也被宋丰丰拥抱自己的动作吓了一跳,喻冬现在的心情已经没有先前那么激动了。他只是眼睛还红着,说话也带着鼻音。因为暴雨,天色昏暗,宋丰丰开了灯,让喻冬先去洗个热水澡和换衣服。他找出没穿过的内衣裤和自己的衣服,放在了洗手间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