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放得再轻,也没逃过耳力惊人的庄生。
庄生回眸望了二人一眼,嗤笑道:“你兄弟俩感情还真好,无非多走几步路而已,这做弟弟的,竟然心疼起哥哥来了。”
季子彧听出他话中的揶揄,掩去眸中的冷意,重新挂起了无辜的神情,“我们俩打小一起长大,亲近得很,若非感情深厚,内弟也不会大老远地跑来上京投奔我,大哥,您说是不?”
庄生轻啧了一声,没再吭声,径自往前走了两步。
原本沉默着赶路的李大牛忽而凑了过来,看似是热忱地聊闲话,一会儿问老家是哪里的,一会儿又打听干农活的事情,实则是为了探底。
满崽担心季子彧露馅,抢在前头真假掺半地回着话,他是真的在村里生活过,哪怕离开福水村已有数年,但幼时的记忆不会湮灭。
这一路上你来我往,互相试探着博弈,总算是在进村子之前,把俩人的身份给糊弄了过去。
临近村口,庄生停驻脚步,“在这儿等着,待我禀告村长,再引你们进村。”
季子彧一怔,他空不出手来行礼,遂低了低眉,客气道:“有劳大哥了。”
庄生没搭腔,朝李大牛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看好这两个少年,自己则快步没入夜幕中。
漆黑不见光亮的村子里倏地亮起几盏光,是有人提着灯笼走近。
季子彧微微垂眸,庄生和李大牛或许认不出他是谁,但不代表所有人都认不出,如今他和满崽为鱼肉,人为刀俎,凡事都得谨慎着点。
幸而被庄生引来的那几个汉子只是草草打量了他二人一眼,又不知背过身去犹自商量了什么,不及一刻,便有领头之人站出来,说容他们歇息一夜。
季子彧连忙道谢,跟着众人穿行过村口,没走出几步,就被带到一处低矮的小院门前。
“你们兄弟俩今夜就歇在此处吧。”庄生随手指了指,冷声嘱咐道,“你也瞧见了,我们村子四面群山环绕,夜里难免有野兽出没,记得把屋门落锁,半夜无论听见什么动静,都别出来凑热闹,小心小命不保。”
“多谢大哥提醒。”季子彧附和两句,顺口问起这村中可有行医的大夫。
“有大夫,这个时候也已经歇下了!”庄生侧目瞄了眼他身后的少年,语气愈发不善:“他这伤,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明早你们出山再寻大夫!”
季子彧背在身后的拳头攥紧又松开。他尚且可以忍受这些屈辱,但满崽不行。
“哥哥,我没事。”半混半醒的满崽轻扯了他两下,似是方才与李大牛交涉透支了精神头,话毕,整个人便止不住地往下滑。
季子彧一路负重走过来,现下也是累极,撑着最后那点劲儿,他把人打横抱起,径直跨进小院。
小院破旧不堪,看得出来有年头无人住过了,屋中更是简陋,一张光秃秃的木板床,一个掉没了木漆的齐腰高斗柜。
他从斗柜中翻出条薄褥子,拿到院子里抖了抖,混着霉味的尘土袭来,他弓身打了个好几个喷嚏。以往这样腌臜的东西,府里下人断然送不到面前来,但当下这般境地,容不得挑剔。
抖落干净的薄褥子被铺在了硬邦邦的板床上,他扶着满崽小心翼翼地躺下。
满崽受了伤又淋了雨,这会儿像个火球似的,烧得浑身滚烫。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回忆起刚刚在院中看到有生火的炉子,便起身出门寻了些稍稍干爽的柴火,回屋中把炉子升起来。
那群人能留他二人在村里住一宿已然是让步,必不会想到拿些吃食过来,他们得靠自己。
等待水开的功夫,他撕下衣角的碎布,濡湿了冰凉的井水,覆在满崽的额前。
突如其来的凉意让睡梦中的人挣扎起来,扑在半空中乱抓的手被扣进掌心里,满崽缓缓睁开眼眸,“季哥哥。”
即便是在病中,他也没能忘了二人临时的身份。
“我在呢,你且再忍一忍,待退了烧就好了。”季子彧眉心紧皱,落在他身上的眸光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满崽脸颊一阵发烫,他不自在地别开视线,只觉得被扣住的手无端燃起一片燎原,“你莫要拿哄祈安和大福的语气,同我说话。”他干巴巴地嗔怪了一句,好似刻意在隐藏什么。
“好。”季子彧眼眸微弯,口头上应着,说话的语调还是温和得不像话。
满崽甚少见他这幅模样,心里总有点别扭劲儿作祟,扫了一眼四周后,生硬地岔开了话题,“我觉得这地方甚是奇怪。”
“的确。”季子彧应和,“过来路上,我瞧过李大牛和庄生走路的步伐,应都是会些拳脚功夫的练家子。”
尽管这两人竭力地假装自己是庄稼户,但手上的厚茧骗不了人,那是常年握刀拉弓留下的痕迹。不仅如此,他还发现方才冒出来的那几个汉子,言行举止,打眼来看都是训练有素的守军,只是不知道谁在城郊的深山里养了这么多人,更不晓得这些人,和他们跟踪的杂耍班子又有何关联。
心中的疑问一个接一个地往外冒,他便想着趁夜黑深高时,在村子里去打探一番。
“你在想什么呢?”满崽伸手抚平他眉间的沟壑,好奇地问出声。
“在想明日怎么下山。”季子彧回得飞快,他神色自然,看不出半点端倪。
满崽以为他当真是这个想法,有些着急道:“那这个村子怎么办?咱们就这么离开?还没找到那些凭空消失的人的踪迹呢!”
他实在在意,在南巷看到杂耍班子众人身上系着的腰牌时,他就觉得不对劲,这才贸贸然跟出城,谁知不光被甩开了,自己还在林子里迷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