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府,本官此次前来,奉圣上之令,为的就是让生者得食、病者得药、死者得葬”
春华楼的包厢里,户部侍郎左廉打了个酒嗝,拍着谢见君的肩膀铿锵说道。
若不是他现下喝得舌头都捋不直,谢见君还能勉强对他的话信上几分。
然谢见君只是微微偏头,躲过了扑鼻而来闷馊的酒气,他惦记着家中生了热的小崽子,一刻也不想在这儿待着,可为了赈灾银两能早日发放到百姓的手里,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同这从三品的侍郎应酬。
“左大人,您说的句句在理,下官瞧着今日时辰不早了,您一路颠簸至此,想来是累极了,不妨回客栈先行歇息一晚,明日再商讨赈灾事宜,可好?”他压着性子道。
“不急、不急”左廉抹了把嘴,侧目望向窗外的弯月,“谢知府,本官身子骨有些乏累,不晓得何处能松松筋骨?”
谢见君眼皮微抬,已然变了脸色,“不知左大人所言何意?下官愚钝,还请您明示。”
“谢知府”左廉蹙着眉头,轻啧了一声,似是在嫌弃他不懂事儿。
然不等左廉开口,谢见君便继续就着话茬接道,“大人既是来此,想必也知道甘州穷困,又灾害频发,尚如今受地震之苦,城中人人自危,百姓们为避难不得不背井离乡,饿殍荒野,就连烟花巷柳之地也早早地闭门谢客,下官想问问大人所说能松松筋骨的地方,是哪里?”
他话音刚落,就见与左廉同行的一位官员极其轻微地冲他摇了摇头,赶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圈又咽了回去,他起身,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下官恭送左大人回客栈歇息。”
左廉面露不悦,只觉得这谢见君果真如三皇子所言,书读多了脑袋迂腐得很,连这般明白的暗示都听不出来,实在是扫兴。
他冷哼了一声,直直得朝厢房外走去,再没给谢见君任何一个眼神,一场接风洗尘的筵席,到末了不欢而散。
次日,谢见君刚进府衙,就被乔嘉年拽着往库房走。
“老大,昨日往下卸货的时候,我等就觉得不对劲,今个儿陆大人带我们清点赈灾的物资才发现,这里面当真是有大学问!”
“刚学了两个词就乱用”谢见君手执折扇轻敲了他的脑袋,嗔怪道。
“哎呦,老大,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闲情雅致训斥我呐!”乔嘉年急得冒了满头的大汗,步伐也不免快起来,直拽得谢见君半个身子都是歪的。
“没大没小”谢见君咬着牙斥了两句,跟着到了库房,见宋岩苦着脸,从原本填满粮食的粮袋中倒出将近半袋子的石头和沙子,他脸色僵了一下,“这是赈灾粮?”
乔嘉年点头,“不光如此,您再瞧瞧这些”,说着,他持刀揭开箱笼,从中拿出个巴掌大的银锭子递上前,“老大,您掂量掂量吧。”
谢见君狐疑地接过来,拿在手里颠了颠,单不说分量如何,这色泽和手感就不对,“假的?”
乔嘉年点头如捣蒜,“倒不全然都是假的,陆大人验过了,差不多能有三分之一。”
谢见君面色愈发难看,掩在衣袖下的拳头攥得咯吱作响。
身为赈灾的官员,左廉及其随行官员骄奢淫靡,贪图美色,他尚且能忍耐,半夜嫌弃客栈破旧,闹着要换地方,他作为一州知府,为了百姓安危也选择忍让了,但救命的银钱和粮食被掺了假,这叫他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银锭子从手中滑落到地上,溅起闷闷的一声重响,谢见君大步从上面跨过去,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他打定主意要去找左廉,不成想刚走出几步,人就顿在了原地。
昨日暗暗提醒他慎言的那位户部官员,此时正拢袖静立在门口,似是早先就预料到会有事情发生,淡定从容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请小谢大人留步,此事万万不可!”
“任大人,有何不可?”谢见君眉梢微挑,眸中写满了不悦。
任肃拢了拢袖,恭敬回道:“师大人晓得您性子秉公任直,不畏强御,遇着不平之事难免按讷不住,但此番随行的官员,多数为三皇子的人,那左大人更是三皇子麾下的得力干将,此番来甘州,所行之事皆是得三皇子授意,还请您务必要三思呐。”
昨日被不动声色地提醒之时,谢见君便猜到这任肃是师文宣塞进赈灾队伍的人,今个儿一听果真如此,他下意识地叹了口气,一股难以言喻的无力渐渐涌上心头,“任大人,本官既已经知情,难不成要坐视不管?”
“今日之事,已成定局,即便您上书弹劾,那奏折也递不到圣上面前。”任肃摊手,“您远在甘州,尚不知晓京中局势,如今太子因着讨伐国师一事儿,本就失信于殿前,您若是赶在这个时候,贸贸然地得罪左廉,等他回了上京参您一本,那可就有的受了“
“下官所愿,不妨请您暂且忍耐些,以免祸水东引,殃及池鱼您内子前些日子不是刚得了幼子吗?听说还是八月早产,熬了一天一夜,可真是不容易”
冷不丁提到云胡,谢见君眉峰蹙起,目露警惕地望了他一眼。
任肃神色坦然,迎上探究的眸光,他压了压声音,苦口婆心地相劝道:“下官此言,全然是为了谢大人,您现今并非孑然一身,凡事得多思量思量。”,说这话时,他搭上谢见君的肩膀,用力地捏了两下,“况且,您哪怕是去找左大人,也无济于事,国库空虚,今年各地又是旱灾,又是水灾的,哪里再凑得出赈灾银两,大人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