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书瑾做了一个春色无边的梦,梦中她被萧矜的气息层层包围,几乎要溺死在其中。待她醒来,大梦散去。陆书瑾睁开眼时,那从梦中带出来的心悸和情动让她呼吸都变得不平稳。她眨了眨眼睛,动身想要坐起来,脑袋却传来一阵钝钝的痛,她顿时又有气无力地躺下。她生来地彻底改造一番。在地上铺上柔软的毛垫,当间摆放着红木矮桌,桌上没几本书但笔墨纸砚全是上等的,仿佛摆起来做个样子。拔步床是一点点搬进来组装上的,床边的角落放着几个柜子,是专门收纳他玉佩和头冠簪子等物的地方。他还有熏香的习惯,精致的镂空香炉置在柜子旁,散发出清淡的香,能让陆书瑾一夜好眠。昔日往这边一瞧,这么大点的地方,能让萧矜的东西占得满满当当但又不显拥挤,令人赏心悦目。但今日陆书瑾往屏风边上一站,再看去时,哪里已经全部被搬空了。她心情止不住地往下坠落,视线一一扫过去,因为记忆力好,即便是眼前什么都不剩下,她依旧能在脑中回想起摆在各个地方的东西和模样。拔步床被拆了带走,整个地方空旷一片,被陈岸等人清理过,再不剩下任何东西,什么都没了。萧矜当初来得突然,一如他出现在海舟学府的门口,一个包子砸在陆书瑾的后脑勺上。走得也突然,就好比现在。陆书瑾将这片空地从左到右来回看了几遍,最后转身回到桌前,摸出书本继续看书。从早到晚,她未进食一口,眼睛也没从书本上离开。这是陆书瑾进了海舟学府之后的第一次旷学。她也不想如此任性,更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但她今日的状态实在不好,以前从未有这样低迷。陆书瑾孤独长大,最难过的时候,不过就是在姨母家被嘲讽漠视,被姨母罚跪认错,在孤寂的夜晚偷偷想起逝去的爹娘和祖母。但就算是难过伤心,也会很快将自己调整好,不会让低沉的情绪影响自己太久。今日却成了例外,不知为何,她看了一整天的书,无论如何也走不出那一处黑暗的死角,在里面迷茫兜转。她坐了整整一日,临近日暮才去食肆吃了饭,填饱肚子回了寝房,直至深夜才将灯熄灭。第二日一早,陆书瑾将穿着海舟学府雪白的院服,长发用发带高束,脸颊白皙眸色干净,一切恢复如常。蒋宿来得早,支着脑袋在座位上打瞌睡,见到陆书瑾来了当即精神,赶紧抓着她问:“你昨日怎么没来?”“身体有些不适。”陆书瑾的目光在后面的一排桌子上晃了一下,没瞧见桌上有书。这时候蒋宿说:“昨日你们三个都没来,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快无趣死了,还以为你们又结伴去了哪里玩不叫我呢。”陆书瑾眸光一怔,“他们也没来吗?”蒋宿点头,“是啊,萧大将军再过两日就要回城了,萧哥约莫在忙旁的事吧。”“那季朔廷为何没来?”陆书瑾落座,将书本一一拿出来。
“一同回来的还有季哥的祖父呢,就是尚书大人,他应当也没时间来学府。”蒋宿叹一口气,幽幽道:“这几日就剩咱俩为伴咯。”陆书瑾抿了抿唇,没有说话。萧矜一直没来,季朔廷倒是来了学堂。他情绪看起来也不高,想来是因为祖父要回来他压力很大,来了学堂之后也少言寡语。见不到萧矜,也无法打探到任何消息,他不来学堂的原因究竟是因为忙,还是旁的,陆书瑾不清楚。但季朔廷和蒋宿对她的态度并没有什么转变,显然他们还不知道她与萧矜大吵一架的事情,更不知道她不入仕途一事。陆书瑾思来想去,最后动身去寻乔百廉。乔百廉在自己的房中作画,见是陆书瑾来了,便赶忙让她进来坐。“来,正好瞧瞧我这幅画如何。”乔百廉搁下笔,将画拿起来给她看。“先生妙笔,这百鸟争鸣之景栩栩如生。”陆书瑾揖礼而应。乔百廉受用,笑起来道:“练手罢了,你来寻我是为何事?”陆书瑾颔首,恭敬道:“学生想回甲字堂,望先生准许。”乔百廉听闻,露出些许惊讶来,“哦?为何?难不成是无法识清庐山的真面目而生了退缩之心?”陆书瑾摇头,“学生已经看清楚庐山的真面目,只不过那是一座无法攀越的大山,学生现在还没有能力攀上去,没有选择只得退缩。”上一次乔百廉喊她单独谈话,想将她调回甲字堂,但当时的陆书瑾仍不愿放弃,想找寻藏在萧矜身上的真面目,于是用一句诗向乔百廉表示她想要坚持的想法。乔百廉准许了。而今陆书瑾主动前来请求调回去,用的是同一种比喻,只不过选择却是截然不同。乔百廉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说:“书瑾啊,你不必太过苛求自己,你尚为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必因为攀不上其中一座高山而气馁,只需坚持本心,做你自己就好。”他看出了陆书瑾敛起的眼眸里藏着的受伤,被她倔强而冷静的外表虚虚掩着,如躲在角落里独自舔舐伤口的幼兽。陆书瑾一直以来都在扮演着一个坚强的人,但实际上她的年岁和阅历,远远及不上坚强的程度,充其量只是个用尽全身力气保护自己的小姑娘罢了。她低着头不说话,须臾,一颗泪珠无声滚落。乔百廉慈祥地摸了摸她的头,说:“乖孩子。”陆书瑾回了甲字堂,临走的时候蒋宿老大不乐意,差点当场哭起来,拖着陆书瑾的胳膊不让她走。陆书瑾宽慰了他几句,说都在一个学府,日后肯定还能天天见面。蒋宿见自己劝不住陆书瑾,就赶忙回头喊季朔廷来帮忙劝。季朔廷一直在旁边看着,与陆书瑾视线对了一下后他展示其身,走到陆书瑾的边上,说道:“你随我出来一下。”陆书瑾的书箱被蒋宿抱在怀中,她无奈地跟在季朔廷身后出了学堂,二人站在外面的树下,周围没人。季朔廷神色平缓,一如既往的和善,“陆书瑾,你和萧矜的事我已经知道了。”陆书瑾没有说话,她猜到季朔廷会知道的,就算是萧矜不说,季朔廷也能猜到。他忽而握拳,在她肩膀上轻轻捶了一下,像少年之间的招呼,笑着道:“别蔫儿了气,打起精神来。”陆书瑾有些茫然。“你能力如此出众,即便是不走仕途也能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萧矜他就是太在乎你,所以想日后与你共同为官,所以听到你不愿为伍之后太生气,这才一连几日在家中憋着不出门,但他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用不了几日就好,你别在意。”季朔廷说。她没想到季朔廷竟然会真的出口挽留她在丁字堂,更是在安慰她。季朔廷看起来并非轻易能够结交的人,他虽然面上总是带着笑,脾气看着也比萧矜的温和许多,但他与人总是保持着几分疏离,对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他不会瞥去半分目光。相同的,他的温柔和细腻心思也都藏了起来,只在不经意之间才会稍稍流露出来。若说萧矜是一把张扬而喧嚣的利剑,季朔廷则是合鞘之刃,他那瑰丽的寒刃都藏在鞘下。他更清楚自己的目的和该做什么,所以他敢于跟整个季家,跟自己的父爷对抗。陆书瑾有些动容,她眸光平和,回道:“我回甲字堂一事已向乔先生请示过,他也同意,无法再反悔。”见她要走的决定已经定下,季朔廷也不再劝,只道:“切记,你在任何时间遇到了麻烦都能找萧家和季家,不可硬抗,不可只身涉险。”陆书瑾点头,郑重道:“多谢季少爷。”季朔廷回到学堂,将蒋宿抱着的书箱抢了过来,递给陆书瑾。陆书瑾站在门口,冲蒋宿笑了笑,而后转头离开了丁字堂,回到她原本的地方。回去之后,吴成运已经不在,梁春堰倒是主动与她坐在一桌。这对陆书瑾来说并没太大的区别,不管同桌的人是谁,只要不是萧矜,她的注意力就会一直放在书本上。但是与萧矜同桌不行,她会忍不住轻晃目光,去看他桌边摆着的水果,去看他纸上写得潦草字体,去看他低着头微微皱着眉钻研《俏寡妇二三事》的模样。陆书瑾此刻才明白,她不是好奇那些新的东西,而是好奇关于萧矜的一切。只是现在的她,没有了往萧矜身上探索的机会。她与萧矜之间有着看不见的,无法跨越的鸿沟。只要萧矜想,那么她就永远无法跨越这鸿沟一步,踏足不了他那属于高门望族,世家子弟的领地。陆书瑾留在这头,或许还会频频朝对面张望,但她不会再尝试跨过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