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则“公主”与“长公主”都是爵位,皇帝爱怎么册封都不妨事。但按约定俗成的规矩,长公主多是皇帝的姐妹才能得封的。有了这一道旨,她们母女的身份就愈显尊贵。
皇后却滞在那里,不可置信地望着皇帝:“陛下?”
徐思婉静静看着她,从她眼中觅到了无可掩饰的痛苦。
她当然要痛苦,二十余载的夫妻情分,换来的却是自己还没离世,就已有宠妃顶替了她的位子。
那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又算什么身份呢?是皇后,还是废后?亦或在她夫君的眼里,她早就已经死了?
皇长子亦满目错愕:“父皇,您……”他怔忪一瞬,倏尔变得怒不可遏,指着皇后,歇斯底里地争辩,“母后还活着啊!”
“你母后与朕离心离德,朕容她到最后一日,已是顾全了她的体面!”皇帝厉声。
皇长子惊怒交集:“母后统御六宫从无大过,父皇休要为了倩贵妃……”
但闻一声闷哼,皇后一口鲜血喷出。皇长子惶恐噤声,忙上去扶住她:“母后!”
皇后的呼吸急促起来,一口口急喘着,大睁地双眸盯了盯皇帝,转而又挪到徐思婉面上。
接着,她倒在床上,胸口起伏地越发厉害,气息却已出多进少。那双被病痛折磨的泛黄的双眸仍旧紧盯着徐思婉,像是要记住这张脸,以便到阴曹地府去向她索命。
徐思婉含着一抹妖艳的微笑,毫无惧色的回视。
冤魂索命这种事,于她而言有什么可怕呢?她整个秦家都是冤魂,唐榆也是,这在人世间斗不过她的皇后若死后还不肯安生,只会有更多人让她不好过。
过不多时,皇后浑身颤栗起来。不再是虚弱或者气恼激起的战栗,而是临终时五脏六腑的不适激起的那种不正常的颤抖。她的呼吸也更局促了些,眼睛瞪得浑圆,唯一不变的是她仍盯着徐思婉,直勾勾的,不眨一下。
再过一会儿,她的呼吸变得缓了,很快就变得更慢。徐思婉呼吸三回,她才能倒上一口气,每一次吸气都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母后……母后……”皇长子手足无措地唤着她。
她的目光涣散开来,面部松了下去。
最后,她又那样用力地再吸了一口气,就彻底没了声响。满殿的宫人倏然跪倒,四处都响起抽噎声,皇长子撕心裂肺地喊起来:“母后——”
这一声,令外面妃嫔们的哭声也更响了。皇帝睇着伏在床边的皇长子,神情却冷漠依旧:“听着,朕是在你母后咽气之后才下旨册立的继后。你是朕的儿子,要分得清轻重。”
说完,他便揽着徐思婉要离开。皇长子浑浑噩噩地回过头,怔怔了半晌,蓦然起身,跌跌撞撞地冲过去,挡住他们的去路。
“父皇何时变成了这样!”
他双目猩红,望着皇帝,满目的失望:“父皇偏宠妾室,任由倩贵妃蛊惑!如果竟……竟还变得这样敢做不敢当了吗!”
话音未落,一声脆响。
皇长子愕住,皇帝面色铁青地斥道:“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朕!还有。”他一指徐思婉,“立后的旨意已传下去,你便该叫她一声母后!方才那样无礼的话,朕不想听到第二次!”
“父皇……”皇长子还要争辩,皇帝不再理会,揽着徐思婉,就此离去。
徐思婉乖顺地伏在他怀中,垂眸揣摩着他们父子间的一言一语。她听得出,他对皇长子还是留了情面的,只是若以皇长子的身份看,他也已足够让他难过。
父子反目已成定数,不论皇长子是否战死沙场,她都会觉得很畅快。
当日晚上,长秋宫里忙着皇后的丧仪,皇帝好歹没在这时候去霜华宫。徐思婉和莹妃喝着茶,听宫人说皇长子与二公主吵了起来。
“怎么回事?”莹妃问了句,宫人一时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倒是次日,恪贵妃为着皇后丧仪的事来霜华宫和徐思婉商讨,徐思婉想起这事就问了问,引得恪贵妃一叹,自己不欲多说,就告诉宫人:“去请二公主来。”
佳悦本也是随她同来的,她进了殿议事,佳悦就去陪念珺玩去了。
于是宫人出去一请,只片刻,佳悦就来了。徐思婉将她拉到身前,和颜悦色地询问:“听闻你昨日和皇长子起了争执?”
佳悦一听,猛地甩开她的手,皱眉道:“母后也要为这个说儿臣么?”
徐思婉不觉一怔,倒没想到佳悦改口改得这样快。
她想了想,温声解释:“本宫只是不知出了什么事,要问问你。究竟缘何起的争执,你切说来听听。”
佳悦紧绷的小脸这才放松了些,却仍不快分明:“儿臣本是想着大哥再过几日就要带兵出征,便备了些东西去送给他。不料他却跟儿臣说,不许认您做母后,还说您……说您气死了他的母后。”
徐思婉屏息,与恪贵妃相视一望。恪贵妃无奈地笑笑,佳悦续言:“他这话儿臣听着便觉可笑。他是先皇后所生,先皇后待他自是好的,可对儿臣和姐姐,哪曾有过几分关照?不说别的,就说姐姐和亲去的嫁妆儿臣就看过,其中少说三成是您做主添的,如今要儿臣在您和先皇后之间选先皇后……大哥他……他……”佳悦气结,“他怎么说得出口啊!”
佳悦的这份怒气,徐思婉相信是真的,因为一直以来她对佳颖佳悦姐妹两个都不错。
虽然这份关照里一多半是为了笼络住恪贵妃,可比之先皇后到底还是强多了。皇长子这时候逼佳悦这样表态,实在是乱了阵脚。
徐思婉一喟,复又拉住佳悦的手,温声劝道:“你的心意本宫明白。但你听着,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不要跟你大哥强争。他到底是嫡长子,坐拥的势力不是你一个公主能比的,你若得罪了他,本宫怕他打错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