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乡约中的商摊、城郊中的工场、城镇中的商行,如雨后春笋一般涌现,亦为朝廷带来了更多的税收。
四川,慈济堂、济世堂、仁孝堂、回春堂等药铺老字号的匾额被悉数归还。谢丕和贞筠更是亲自登门到慈济堂去。老东家与少东家此前皆是大病一场,瘦得皮包骨,可一听到这样的好消息,病体顿时好了大半。他们听闻谢丕和贞筠登门,更是赶忙起身,连连道谢。
谢丕道:“时至今日,方有脸面见老伯致歉。”
老东家涕泗横流,他有心说些什么,到头来却什么都说不出口,最后只得拉着谢丕进了自家的祠堂。谢丕不解其意,但是还是跟着进去,谁知一进就看到了李越和他的长生牌位,摆在最上面。贞筠紧随其后,怔怔地望着月池的名字。
老东家的泪如滚瓜一般:“小老儿真是做梦都想不到,这铺子还有回来的这一天。寒门小户,没甚能为。我只能率全家天天烧香磕头,保佑李阁老和谢巡抚福寿双全。如再不幸有天灾人祸,您一声招呼,哪怕拼得我这身老骨头散架,我也绝不推辞。”
说着,一家人就要来磕头。面对此情此景,谢丕和贞筠纵是再能言善辩,也不知从何谈起了。
两人本是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去慈济堂,待出门子时,带去的礼物是没有了,可又背了一大堆药材回来。两人见到对方的狼狈状,都忍不住发笑。
贞筠笑过之后,眉宇却仍笼着轻愁。谢丕不禁道:“怎么了?事情不都顺利解决了,还有什么烦心处?”
贞筠摇头:“正是太顺利了,我才担心,这真不是在做梦吗?”那个人,他真的倒下了吗?
这话说得既有傻气又有孩子气,可谢丕却能感同身受,他宽慰道:“我们只需要过好现下,将来的事,将来去担心。纵然天塌下来,我们不都是在吗?”
贞筠点点头,破涕为笑。
商业解了绑,农业也同样迎来了契机。为了保障粮食的生产,治农官在月池授意下,严禁占用耕地,加大对粮食的补贴,适当提高粮食的收购价,保障农民的收益。
乡村因着乡约之制连系日益紧密,面对经济发展的大潮,他们也在思考如何过得很好。部分南边的村落已经探索出新的生产方式。几家几户联合起来,男人耕种保障生活,妇人白天上工,晚上回来做小手工活。多出的粮食和经济作物,交由约长一块经营出售。
一时之间,小农小商都得了实惠,真如春回大地,一片欢欣。而京中,也出现了新气象。
坐断东南战未休
他们只有行宫变,以求夺回朱厚照或矫诏迎立新君。
要稳住京中和地方的要员,都需要时间。月池心明通亮,不论是朱厚照中央的效忠者,还是地方的效忠者,在没有抓到能够将她一击毙命的真凭实据之前,绝不敢轻举妄动。在众人眼中,皇爷和李越早已是君臣一体的典范,有哪个皇帝会因臣下的一封密信就御驾亲征北伐?有哪个皇帝会在万国来朝的大阅当众对臣下说“愿与桢臣共太平”?李越所受的信重,所握的权柄,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管是谁来看,李越都没有造反谋逆的理由。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朱厚照没了,他们贸贸然发难,不仅是说不定会被李越反咬一口,把罪名扣在他们身上。如果朱厚照还活着,他们就更不敢动弹了,万一只是闹了别扭,他们却把桌都掀了,那大家干脆都不要活了。
他们犹犹豫豫,进退两难,月池却当机立断,雷厉风行。在派遣沈琼莲和魏彬到地方洽谈时,她在京城也找到了大张旗鼓的办法。
天雷劈下,烧了正阳门的箭楼。而火甲却迟迟不至,导致大火蔓延,虽无人员伤亡,可这兆头却极为不祥。京城九门,正阳门的规制最为尊崇,素有“四门三桥五牌楼”之称。正阳门外的正阳桥中间乃是御道,只有天子辇驾能够通过。况且,当今天子名为厚照,所谓照就是照临四方之意,这恰与正阳门的名字相合。如今,正阳门被烧了,还是遭天雷劈了烧了。此等噩兆,引得京城官民议论纷纷。内阁首辅李越为此勃然大怒,下令整顿京城防卫,修葺北京城。
开国之初,朝廷设了五城兵马司、巡城御史、锦衣卫等衙门共同维护京城治安。宣德时,朝廷开始在京城原有的坊厢体制下增设巡警铺,其下的火夫、总甲是城市居民承担的徭役,至此北京城形成了主要由兵马司等督率火甲来负责城市管理。然而,富贵人家,谁愿意来承担火甲力役,最后甲役负担皆落在市井无赖或贫民身上。【1】
再加上,正德爷改革东官厅后,势要之家不敢过度私役京军,就把主意打到了火甲这些庶民上。火甲既要给人做奴仆,又要忙着自家的生计,还要负责京城的治安,早已是苦不堪言。
皇爷不是不知道这点,但他的安全由禁军和锦衣卫保护,无谓为这些人和贵胄们再起争执,只要不闹出大事,他乐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月池,在她官位不高时是无能为力,而在她官居一品后,则是有意不理。这样好的引线,当然要用到刀刃上。
在出了火烧正阳门的祸事后,她直接问罪五城兵马司与巡城御史。她秉国多年,威势非比寻常。在这个节骨眼上,众人惊得魂不附体,只能互相攀咬,把多年积弊尽数吐出来,以求为自己减轻些罪责。
京都天子脚下,治安管理竟能乱成这样。月池因此找到正当理由插手京城防卫。杨玉、夏言等人早在李越问罪时,就发觉不对。杨廷和与刘健遭贬之后,内阁便只剩下李越、谢迁和王鳌三人,谢迁年迈体弱,朱厚照便又擢升刘机入阁。刘机亦是东宫旧臣,曾任朱厚照的侍读学士。他在东宫时被这小爷折腾得不轻,但正因这样他还忠心耿耿,任劳任怨,故而得了朱厚照的亲眼。皇爷既需要有自己想法的能臣,更需要老实听话的顺臣。于是,他历任礼部侍郎后,继张昇之位,做了新任礼部尚书,又入阁参预机务。
朱厚照提了这么一个人进来,还是存着制衡月池的心思。这步棋在这个时候,正派上了用场。杨玉急寻刘机,指望他张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刘机和夏言果然说出言劝说,他们找的理由还十分正当,既然是火甲不好,那么整顿火甲就是,何必大动干戈。皇爷不起,更不宜调动人马,如有人浑水摸鱼,安插人手,岂非是动摇京师。
月池不置可否,而是转而看向继任刘大夏之后的兵部尚书杨一清。她道:“应宁素知兵事,晓畅边务,你以为呢?”应宁是杨一清的字。
杨一清守边多年,要是没两把刷子,也不会被朱厚照委以重任。朱厚照升他继任兵部尚书,一是因他功勋卓著,确实需要嘉奖;二是因他常年外放,在京中也无多少利益牵扯,兵部尚书这个位置,最需要纯臣。
可正因他是纯臣,此刻才会直言。他沉吟片刻:“月晕知风,础润知雨。连正阳门起火,火甲都无法及时赶到,可见积弊非轻。”
月池悠悠道:“问题不会因忽视,而自动消失,自会随着时间愈演愈烈。别忘了,昔年乾清宫走水之事。”
不提这则已,一提大家更是一凛。刘机仍在坚持:“元辅,五城兵马司职责重大,不可轻易更换,更何况,整治京城防卫,也非一日之功,何不等圣上醒了之后,再行请旨。”
这一拖字诀,让谢迁和王鳌都觉得比较妥当。他们选择折中站队,更换五城兵马司部分将官,以遴选来考,以确保万无一失。
话说到这个份上,月池自无异议。刘机、夏言等人也长松一口气,总算把窟窿堵住了。他们认为,把住关键职务就行,现在最需要的仍是抓紧时机进宫面见皇爷。是以,当月池指出需整顿火甲力役时,他们压根就没当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