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敬面皮一抖,喃喃地道:“是啊,不能总拘在学校里。这些学生的课业、德行,如何?”
“我亲自选的。”杨静平静地说。他手上是有这么一份名单,但是还没有交到陈萌手上。不过早晚的事儿,这份名单本来就是他经过细心考查,要推荐上去的。
冼敬道:“挺好、挺好。”
杨静又顺便问了一句:“说到学生,相公也是治学大家,府上子弟是要留在家中亲自教授了么?”
冼敬这个级别,可以荫子孙入学了,但是杨静在国子监里还没有见到冼敬的子孙,所以有此一问。
冼敬忙说:“大的已然授官了,小的课业还不熟练。”国子监不是个开蒙的地方,接收的都是有一定基础的学生,所以即使是荫生,一般要在家里开蒙、大致学一些,然后再送去。
杨静点头道:“那倒还罢了。”瞅瞅天色不早了,又留冼敬吃饭。
冼敬起身告辞:“不了,今日打搅已是过意不去了。”
杨静起身送他,送到大门上的时候,恰遇到另一拨人前来拜访。打头的那个两人都认识,是个年轻的姑娘,一身打扮不男不女的,在离杨府大门还有几步的时候一个利落的下马。身后的随从也纷纷跳下马来,一个随从模样的人过来牵过了她的缰绳,把马拉到拴马石边。
苏喆!
苏喆在京城也是比较好认的一个人。
她刚到京的时候年纪还小,那会儿还是照着个小姑娘的样子打扮的。无论是她本族的服色,还是入京之后祝缨给她置办的新装,几乎全是女装,无论是衣服还是首饰,哪怕不懂她族风俗,也能一眼看出来是女孩儿。
但不知何时起,渐渐的,她的服饰上就容易混杂进一些男装的细节。祝缨也不管她,有祝缨护着,苏喆也就越发的恣意了。刘松年开府,给她送刘府起,就常着男装出入。随行北地,索性就没带女装。
回来之后也不故意装假小子,但是习惯了一些利落的打扮,头上很少戴步摇流苏,髻挽得很紧,束着男式的腰带,还挂着短刀。衣服的料子、绣花却是流行的女子常用的。终于弄成了个不伦不类。
冼敬有点惊讶:“苏喆?”
苏喆看到他微微吃了一惊:“冼相公?”抱拳给了冼敬一礼,给冼敬看了个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是为了表示谦虚,他该还半礼的,但苏喆这个礼行的……它分明是个男子的礼仪!怎么还呀?冼敬竟然钻了牛角尖。
倒是杨静见怪不怪的,问苏喆:“你今日倒有空了?”
苏喆笑道:“是呢,还有事请教,上回您讲的那个,我回家又琢磨了一阵儿,请教阿翁,阿翁说他也不明白,叫我来接着请教您。”
冼敬好奇地问:“是什么事?”
苏喆也不瞒他:“教学生的事儿,山下的官学还好,我们山里至今也不过是阿翁从刘相公那里骗了些识字歌。那可不太够,有再想多学一点儿的,就接不大上山下的学问。阿翁就说,我该用心,不该因为自己到了京城就不管家乡了,让我来请教杨先生。”
“原来如此。”冼敬忽然想起来,苏喆,家里有县。说她是一方诸侯,还真是名符其实。甚至是一个完整形态的沿袭周时分封的真正的诸侯,可以治土临民的那一种。
杨静对冼敬道:“这孩子很好,知道教化百姓,言之有物,又不忘本。”
苏喆笑道:“您可别夸我了,我不过是学着阿翁当年的样子,一点一点接着做下去罢了。”
杨静道:“见贤思齐,如何夸不得?我难道不也是在学老师当年做过的事吗?”
祝缨自己忙,苏喆的仕途比别人多波折,她不愿意让苏喆就这么闲在家里发霉,亲自把她带到杨静面前,郑重拜托了一回,接下来就让苏喆自己登门拜访了。
杨静在家治学教书几十年,苏喆特意来向他请教——已经简单识字了的人,接下来要怎么学一点儿实用的东西?
苏喆是个一点就通的姑娘,她自认在阿苏县里要让连头人加平民、奴婢都学会识字,那是不可能,但是办两三个差不多的学校,让县里每一代都能有识字、会算术、能够与山外联络的人还是可以做到、也是必须做的。
苏喆是刘松年当年开府时的属官,不管是不是摆设,她都是刘松年丞相府出来的人。杨静是刘松年推荐的正经弟子。从刘松年那儿算,一个是“故吏”一个是“门生”,合称“门生故吏”,两人竟勉强能算是个“平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