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缨看了看老婆子身边的一根歪歪扭扭的手杖,将衣摆掖到腰间,跟老婆子蹲到了一块儿。
老婆子感觉到了身边有人,将一双失神的眼睛扭了过来。祝缨看到她一双浑浊的眼睛颜色也变得与年轻人更不一样了。
老婆子很瘦,声音也虚弱:“谁啊?”
祝缨伸手在她面前晃一晃,老婆子没动静,祝缨说:“我。”
“我听着有点儿耳熟。”
祝缨道:“那我再多说两句您听听?”
“大人?”老婆子就势就要跪。
祝缨就手将她提了起来让她坐好:“您过七十岁了,不用行这大礼。坐下咱们聊聊吧。他们见着我,一认出来,就没意思了。您也看不见我,就当自己个儿做梦,同我说说心里话吧。”
老婆子咧咧嘴:“就算看见了,也会说心里话的,跟您说心里话有用,咱们就会说。要是说出了心里实话倒要挨打,咱才不说哩。”
祝缨也笑:“您这眼睛?”
“老了,坏掉了。”老婆子说。
祝缨道:“您瘦了,是生病了吗?”她没问为什么老婆子一个人在这里,这老婆子的家境并不富裕,不可能分出人来专门照顾她,都得干活糊口。
老婆子说:“没、没有,就是……”
说话间,她的肚子发出了一点咕噜声。祝缨从袋子里掏出一支棒糖来,剥去了糖纸,递到她手里,扶着她的手将上面那一球甜甜的糖送到她的唇边:“糖,尝尝。”
老婆子含住了甜,抽抽鼻子,声音有点涩:“对不住,是嘴馋了。”
“叫您饿着了,是我的不是。”
“不是……”
祝缨道:“您先垫垫,一会儿我请您吃饭。”
老婆子低声道:“不是您的不是,是老婆子没这福气……”她仍然含地着糖吮吸,口音愈发含糊,想不吃,唇舌却有自己的意识一般放不开。
祝缨道:“咱不急,慢慢吃,我那儿还好。”
老婆子的牙齿已不剩多少了,也不能很快嚼碎下肚,十分的焦急。好容易将糖块化掉了一些。赶紧发声:“大人,您不用管我,我……”
祝缨道:“家里没米了?为什么呀?是有人为难你们家?还是家里谁吃酒赌钱?”
老婆子急忙说:“没有没有!本来日子过得去,又添了两张嘴要养活,我的眼睛又不争气。”
她家里人口不少,本来她还能靠做些针线活儿补贴家用。但正是因为这个,又要熬夜做,家里也烧不起灯油,就用一些土办法,眼睛都熏坏了。这是一个长年累月的过程,从年轻做到年老,视力越来越差,终于有一天什么都看不到了。年轻时日子苦,底子亏了,到老了眼睛一瞎,就做不了别的事情了。
“亏得有大人,税也轻,家里还能多些米,才能有老废物一口吃的。不然早饿死啦。”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感慨。
又说她媳妇和大孙女到糖坊去做工,也能有一份收入。但是年初媳妇又生了一对双胞胎,一下添了两张嘴,产妇本人还耽误了暂时不能上工。
“一个瞎老婆子,一天有一碗饭就行了。也做不了活计,不活动,吃得就少。熬得住。我要再年轻几岁,瞎着也能学会做饭。”
祝缨叹了口气:“是我没顾到。”
祝缨对一个沿途卖糕饼的小贩,道:“你的米糕怎么卖的?”
小贩不太敢认,往前凑了几步发现是她,忙上前一跪:“大人?两文钱一个!这是实价了,买的人多,比之前略涨了一点,您要买得多,三文给您拿俩。”
祝缨道:“你来把阿婆扶起来,咱们找个茶铺坐一坐,钱我算给你。”
她找了个茶铺,让掌柜的拿一碗糖水来,再买米糕,请老婆婆吃饭,又把米糕钱算给了小贩。小贩接过了钱,又向她推销:“这两样是有馅儿的,大人,您再买点儿?”
祝缨又买另两样,给老婆子一并摆上了,说:“慢慢吃,快了会积食。一会儿我叫人给您送回家去。别家也别急,跟家里说,有难处,我来想办法。”
老婆子吃了两块米糕就停了手,胡乱抹着眼泪:“哎,哎。”
祝缨又拿出一把钱来,放到她的手里:“这个你拿好。”又让给她再包一些米糕,转眼看到胡师姐带着两个护卫抢钱似的跑过来,她的身后不远,是几个按着帽子狂奔的衙役,他们终于得到消息了。
祝缨就派了衙役将老婆子连吃的连钱送回家,自己对胡师姐笑笑。胡师姐也不生气,说:“您还逛吗?”
祝缨四下一看,理直气壮地,说:“逛!”
人群里一声喝采!
有外地商贩很是吃惊,小声问身边本地人:“这真是刺史大人?”生人想见刺史,无非两途,其一,你有相当的身份,其二,你送相当厚的礼。哪有刺史往大街上溜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