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六郎心道:你这是在背后说他的坏话呢。我才不怕呢。
他此时还不知道,遇到一个想干出业绩的上司,底下的人会有多惨。
祝缨对段琳是有防备的,杨六郎没有。一出正月,杨六郎连串门说消息的力气都没有了——段琳开始干活了。
他回京之后先是安家,然后是熟悉情况,再把应酬交际拣起来、太常寺的事务熟悉了。正月一过,情况摸得差不多了,二月他就开始卷起袖子干活了。他有在地方上的经验,做事极有条理。原本的巫太常是个得过且过的主儿,虽然有制度却爱糊。段琳一来,先定权责,再让各人动手,光是统计旧档写种种章程就要了杨六半条命。
杨六郎原本四处撒欢儿,现在天天累得像条老狗。
祝缨冷眼看着,段琳这个太常做得已然不错了,比郑熹也不差多少。段琳又没有针对郑熹,郑熹也不去针对段琳。就在隔壁的两个地方,依旧是老死不相往来。
郑熹现在最想做的,是把祝缨的散官的品阶提到朝散大夫。理所当然地,被政事堂的三位相公有志一同地打了回来。
三人甚至没有将此事上报给皇帝,都说郑熹是胡闹。因为朝散大夫是个从五品下的品阶。所谓“满朝朱紫贵”中的“朱”,是能穿朱衣的品阶。
一个二十岁也没什么背景、没有立下任何大功的小官,郑熹你过份了!
王云鹤特意把郑熹叫了过去,与他一番长谈,告诫郑熹:“不可揠苗助长!我知你惜才爱才之心,然而弱冠之年为朝散,你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功劳?他有什么不得不赏的大功么?勤劳能干?公忠体国?仅凭这两条,谁又不是呢?所有的人都是在熬年资,他怎么能够例外呢?他是定国安邦了,还是救驾有功?抑或是力挽狂澜?
你这些年给他积累的年资已然够多、他升得也够快了!你这样的破格,是将他置于危险的境地。你自己也是培植私人,视朝廷官职为儿戏!一个段琳,能让你如此进退失据吗?
人怎能无私心?但要有个度。”
郑熹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他知道,王云鹤也把他的盘算看出些端倪来,但是王云鹤的话太正了。讨论得声音再大一点,祝缨就得成个靶子了,自己的算盘就更打不响了。且陈峦、施鲲也不同意,可见此事他确实是操之过急了。
更让郑熹不悦的是,祝缨的提升被压了下来。段家另一个人段智又被调进京城了。
段家老夫妻生了五个儿子,段智是老大,段弘是老二,老三段琳就是现在的太常。爱妾死了,父母病了,段弘一个没扛住,也病倒了,比父母稍晚一点,他也死了。段弘死的时候没孩子,段智就把自己其中一个儿子过继给了弟弟。然后一家子一起回家守孝去了。
现在段琳回了京城任太常,第四、第五的两个兄弟还在外任上,大哥段智先回京城了。任的是个从五品的闲差,他正好有了朝散大夫的衔。
郑熹点一点自己手里的人,父亲那些老人不算,他自己攒起来的几乎没有过三十岁的。国家承平,也没什么人能有大功。祝缨参与过大理寺的几件大事,已然算积累了不少功劳的人了!如果祝缨拿不到从五品,其他人就更不可能了。
他得带着手里这几号六品及以下的官员,如何防得住段家人?
郑熹叹了口气,看来,还得回去跟父亲再商议商议,家里的门生故旧他还得继续接手。
……
郑熹没有把宝都押到祝缨一个人身上,在他拿出备用计划的时候,祝缨却出事了。
四月的一天,有御史上本,弹劾祝缨。
祝缨长这么大竟能挨上了御史单本的弹劾,她自己都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彼时她正在大理寺内,核着京兆府的案子。京兆府就这几个月斗殴事件频发,斗殴的多了,重伤、打出人命的案子也就多了一点。这样的案子京兆府审完了就得报到大理寺来。祝缨看了看上面的签名,自己认识的几个熟人也都还在京兆府干得好好的,只是顶上面的那个人换了。
她还是照着王云鹤在京兆府时候的旧例办,优先给京兆府的案子复核。大家都还是要在京兆生活的,跟地头蛇处得好点不坏处。
正批着,外面忽然有人跑了进来:“小祝大人!小祝大人!不好了!有、有人弹、弹劾……”
祝缨道:“怎么了?郑大人被弹劾也是常有的,他应付得来。”
“不是,是你!”
“弹劾我?哎呦,我出息了。”
祝缨的心里,自己是不配挨一个弹劾的。她也不是主政一方的官员,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能弹劾自己什么呢?
她说:“想给我安什么罪名啊?”
“谄媚。”
“啥?”她连王云鹤都不送重礼,老乡陈相家也没去硬蹭,他谄媚谁了?郑熹?从一开始见到郑熹,就是她从郑熹手里拿钱的!郑熹成亲,她都是坐着吃席的。
没一会儿,左司直也拖着杨六郎过来了。杨六郎这几个月过得很惨,段琳没有针对他,但是对一个真正的不学无术只靠宦官的关系当了官的人来说,让他正式做事就够他受的了。
杨六郎一抹汗,道:“我打听过了,也不是我们段太常这边儿干的,是御史。”
左司直道:“这不废话么?”御史当枪,最好使了!
祝缨道:“到底弹劾了我什么?”
左司直问道:“你给郑奕家盖房、送东西、送炭了?”
祝缨的眼睛瞪大了:“这叫谄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