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簿笑道:“那倒是。不过,这年轻人确实容易生事哈。”
县丞叹了口气,说:“我是宁愿祝大人整顿本县的。没有县令出手,咱们管理本县少了点名正言顺的味道。你想想,这几年这些士绅对本县官员确实不算是十分尊重,竟是要分庭抗礼了,你我又拿不出手段来弹压。为什么?不就是少了这么一个名份么?占着名份的那个人他又不动手。”
主簿道:“不错,不错,是有些憋气。这些不懂事的东西,竟想爬到咱们的头上了。”
县丞笑道:“所以啊,现在有他们哭的。”
这一头,县丞、主簿决定不管“父老”了,犯不上,又不是自己亲爹,凭什么让他们为这些士绅与县令硬扛呢?
主簿低声道:“他们要是向祝大人告发咱们索贿呢?”
“诬陷朝廷命官,罪加一等,”县丞低声说,“咱们又不碍大人的事儿。”
“现在就看这些人怎么跟祝大人掰腕子啦!”
……
县丞也料错了,这些“父老”见他不动了就没打算跟新任县令掰这个腕子。
县令太凶,走的就不是斯文的路数。
破家县令,灭门刺史。从来民不与官斗。一个软蛋,他们还能想想,逼得太狠他们就不得不反抗,新县令这个人又不软也没现在就要逼死他们,他们根本无法下决心抱团反抗。
“父老”之一张翁道:“这小县令城府很深呀!雷保,你这是自己不懂规矩了。”
“父老”之二的赵翁道:“据我看这县令倒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既往不咎,这道理妙呀!”
雷广年轻,又挨了打,见这些长者不帮着自己父子,忍不住道:“你们就甘心让他欺负了?!这是要在大家头上拉屎了!”
张翁不悦地斥道:“粗鄙!怪道祝大人要黜了你的身份!”
张翁的姻亲,住在县城的顾翁道:“雷家后生,难道没读过史吗?竟不知道晋时王导南渡,到建康后是学吴语的么?那是一代贤相的做派呀!那你这身份黜得就不冤。诸位,县令大人到了咱们这里,他干的第一件事可不是什么巡察、为民申冤,是学说话。你们今天听到他说话了吗?不是官话,多么清楚明白的福禄话呀!”
这事早有人察觉了,被顾翁一句点破,他们都点头。纷纷说,这县令今天打人虽凶,但似乎并不是要来整治大家的,还是要与大家好好相处的。
顾翁伸出一个手指,道:“第一,他是个极聪明的人,一学就会。咱们这里来过多少官员?有几个能这么快学会、学好的?”
又伸出一个手指,道:“第二,他有心,愿意学。一来半月,引而不发,这份心机,大家掂量。”
最后又伸出一个手指,道:“第三,据我看,他在县城这些日子里,并不严酷。他的家人也很和气,并不生事。人的本性是压不住的,看他家那些仆人,就是天天挨打受骂的样子。自县令赴任以来,咱们确实不曾登门拜访,这是咱们做得岔了。”
赵翁道:“如此说来,倒不妨看看他如何计较了?”
大家想了一下,县丞这狗东西,吃了他们多少好处,现在却不肯为他们出头。则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就先看看县令要怎么办吧。或许,没那么糟糕呢?
他们约定,明天一同去县衙正式拜见新任县令。
赵翁问雷保:“你呢?”
雷保道:“我敢走么?”他又狠狠地瞪了常寡妇一眼。“父老”们说话的时候,常寡妇一直没有插言,此时也不在意雷保的眼色,她对众人一福,道:“我与各位长者同进退。”
“好!”
第二天,一群“父老”登衙拜见,一是为之前自己疏忽了县令大人请罪,二是请示县令大人之前说的清退隐户、各家吏员之类的事情怎么安排。
……
祝缨到了福禄县之后,保持了在京城的作息。虽然能自己做主了,她没有起得更早,却也没有睡懒觉。家中祝大与张仙姑年纪渐长,觉变得少了,起得也都不晚。
“父老”们请见的时候,祝缨已经吃完了早饭正在看邸报。
福禄县离京城太远了,邸报都是数日前的旧闻。这邸报上面,郑熹的存在感颇低,大理寺裴清等人的消息反而时不时地有一些。祝缨又留意着,这邸报上写着一条很短的消息,是夸段婴的。
祝缨南下两千七百里,段婴往西北走了两千三百里吃沙子。段婴也是个能人,又是位大才子,因为他的才华,使不少部落的首领倾倒,他们与段婴相处甚欢,派出使者向朝廷求典籍。
祝缨心说:坏了,有人要写信来催我了。
此时,“父老”们便都齐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