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缨道:“晚辈从未听说有人想离职想得如此急切的,还请前辈如实相告。”
汪县令道:“说来惭愧,是我耐不得福禄县的气候。”
从州至府,也没见糟糕多少,福禄县能怎么样?祝缨是一点也不信的,说:“交割非但要见着文档案卷,还要盘点库存,如何能在府城里办得?还请忍耐一二。”
两下谈不拢,那边上司的病又如期好了。
祝缨去见上司,不意上司是意外的好说话,与那位刺史判若两人。上司道:“你与汪令办完交割即可赴任,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问他。要暂住府城更好。有什么事儿,或行文,只管发了来。”
这位上司脸色苍白,是一点为难祝缨的意思也没有,摆明了由着她处置福禄县,只要“太平”就好。什么敲打之类是全然没有的。
祝缨又投了帖子,将府城的大小官员都见了个遍,他们也都一派安宁祥和。他们收了她送的礼物,还回了不少当地的土特产,让她“安心住下”。
交割还没办,哪能安心在府城里住着?她只能先回驿馆。
祝大和张仙姑等人又等着她,他们都有一个念头:到了福禄县,就由自己人做主了!
祝缨道:“还得等一等。”
祝大问道:“为什么呀?不是已经拜见过上官了吗?他还能不叫你做这个县令?”
祝缨道:“再等几天,我还有事儿。”她扫了一眼随自己过来的这些人,亲生父母没得挑,得跟着。花姐等人都是好帮手。这些人在这里都是既聋又哑的。不摸一摸底细就一头扎进福禄县?傻也不是这么个傻法的。
主要大家都让她“不要生事”,还建议住府城,还说什么语言不通,气候不好。可这又算什么难处?找借口也不走心!
她就呆在这儿不动了!
她沉得住气,汪县令急了,又来找她。
祝缨知道,她自己是必得上任的,汪县令必要办个交割,也是个谨慎的人。她便对汪县令摊牌了:“前辈。我要是娶个娘子,她要是带个肚子来,事先跟我讲明了,我也愿意养这么个孩子。要是不跟我说,叫我当个王八还自以为得计,我得把她全家都扬了。”
汪县令苦着脸,道:“言重了,言重了。听说,你是自请到这里来的?怎么到了福禄县呢?再往州城那里去,哪怕做县令要伺候刺史辛苦些,也比在这里强呀!这个福禄县!”
他是一肚子的苦水!
“气候也不好,我来的时候也是满腹的雄心壮志,来了就病了,一身的疹子!我看老弟你既年轻又健壮,想来是无碍的。”
汪县令苦得跟什么似的,一般家庭得有一点财产才能供孩子读书然后做官,后台不够硬才会被派到这里来。汪县令又不敢弃官跑路,一旦跑了,以后再想做官就不容易了!只能这么干耗着。又因为他家里还算有些财产,所以还能在府城里置个宅子住下。
“不要生事,”汪县令殷殷嘱托,“你看我这样,住在府城里也没什么不好嘛!”
他想了想,又给了祝缨一个方子:“这是我跟一位极效的老郎中讨的药言,可避瘴气。”
“是什么样的?我也有些丸药。”祝缨一边接了一边说。
汪县令道:“丸药不顶用的!须得散剂,日日配了来喝才有用!”
他又向祝缨讲了些福禄县的事儿,总结起来就一句话:别管。
这就让祝缨不明白了,再问,他又说不明白了,只说:“大家都这么过来的。”
祝缨身上毕竟背着期限,她必得在期限之前到福禄县里办交割,汪县令如此不痛快,祝缨道:“您早早跟我把底儿都交了,您去京城谋职,我在这儿办事儿。您不说我也就不敢接了。我既来了,就不会半途逃走。您还有什么好忌讳的?”
汪县令一直不肯去福禄县,又说不清楚话,祝缨哪敢就这样放他走呢?办交割,不去一起亲自见了府库,就蒙着眼让她签字?那是不能够的。
眼见祝缨就是不松口,汪县令只得说:“也罢。我就与你一同去一趟。”
……
两人一同去福禄县,路上汪县令的脸就更苦了,指着路边的水田对祝缨说:“别被这里骗了,除了这些,旁的地方都没什么好田的。”
到了福禄县界,又有当地士绅前来迎接,他们都穿着绸衫,样式又与京城有些差别。他们说着半通不通的官话,祝缨能听得懂一些,但是她装成不懂,由着汪县令那边带的人当个通译。
她微笑着用官话说:“我年轻,初来乍到,容我与汪前辈办个交割,才好名正言顺的与父老乡亲们相处。”当地士绅也有人能听得懂一些官话,都传了开去,大家也都微笑致意。
祝缨看汪县令与士绅们说话,竟也是一团和气。
他们看着祝缨带来的车队,数辆大车,都觉得这位新来的县令也是有身家的,只是看着跟新县令来的人都不太像是豪门。
一行人被迎进了县衙,祝缨让祁泰跟着自己,与这汪县令这边办交割。已经到了这里,汪县令避无可避,只得说:“户籍、田亩的图册都在这里了。”
图册都生灰了!当然,这是正常的,哪家档案不生灰?可是翻一翻,它上面记的东西有问题。
这福禄县地处偏远,曾经是个上县,因与群獠杂居,人口就非常地有弹性。当年,朝廷兵威煊赫的时候,这地方人口就多就是个上县。现在,好些人都跑了,户数不足,不够凑个上县的,按实际的户数这地方该是个中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