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姑姑垂下眼睛,没说话。提起了谢氏,太后娘娘又想到了一桩往事:“记得有一年夏天宫宴,外命妇齐齐进宫,有一位淑人热中了暑气,晕倒了,在场的众家夫人都干眼瞧着,只有一位夫人冲过去,扶起了那位夫人,打香囊里拿了一粒解暑的香丸喂了那位淑人,后来哀家特意召见了她,一问才知道,正是虞御史原配嫡妻谢氏,可真是个古道热肠,又亮敞的人儿,可惜了。”正说着,太后娘娘想到了什么,就瞧见了跪在地上的小宫女:“谢氏的女儿虞府大小姐,是叫什么来着?”小宫女连忙道:“回太后娘娘,名幼窈。”太后娘娘听笑了:“朕幼清以廉洁兮,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幼取字幼清,亦指清洁廉身,窈取字窈窕,美心曰窈,美貌曰窕,这名儿取得好,清洁以廉身,窈心以善德,”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话儿,又道:“倒也是德配其名,真叫虞老夫人养出了几分风骨德行。”京里头各家小姐多如江鱼,能被宫里的贵人们记住名儿,放在眼里头的,大约也就那么几个,虞大小姐就是其中一个。太后娘娘先是提了与许嬷嬷的主仆情份,许嬷嬷进了虞府,便难免提了与虞老夫人少年情谊,于是又提及了虞府已经逝的谢大夫人,难免就要顺嘴提一提泉州谢府,谢府是皇商,本朝不行商人赐官,但谢府与宫里关系却是十分紧密。最后,才提了虞大小姐。仿佛只是在闲话家常,但在场没一个会真这样认为,到了太后娘娘这身份,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自带了深意。这一个一个的人,都是牵扯了干系。从陆皇贵妃、庄嫔、长兴侯府、虞府,听得人也是心惊胆颤。太皇娘娘笑了:“赶明儿去内务府挑一条鲜妍明丽的宫绦,给虞大小姐送过去,便也不必让她进宫谢恩了,等她再大一点儿,宫宴上就能见着了。”大宫女连忙应是。虞大小姐得了太后娘娘的赏赐,已经是天大的荣恩,若是再得了太后娘娘的召见,对半大年岁的虞大小姐来说,也确实太惹眼了一些。常言道:木秀于林,风必催之。以她的年岁,可担不起这么大的风头。太后娘娘笑着笑着,面色就淡下来了:“宣,长兴侯夫人,曹七小姐进宫。”——虞宗正和杨淑婉走后,安寿堂里安静下来。虞老夫人端坐在榻上,垂目捻着佛珠,沉香木佛珠因为经常拿捏,色泽黄色,透了蜜脂,更显金坚玉润。柳嬷嬷记得,这串佛珠还是当年太后娘娘赏赐。这么多年来,老夫人时常戴在身边。虞老夫人想着花会上发生的事,良久之后,才轻轻一叹:“大约是年岁大了,最近我时常想起从前的事。”柳嬷嬷没说话。虞老夫人也不念佛珠了:“从前,我是算计太多了,算计了老二的前程,老二是出息了,却与我离了心,老大也与我离了德。”柳嬷嬷犹豫着开了口:“老爷子去得早,偌大的家业都是您支撑着,您是孀妇,算计自然要比旁人更多,不然如何能护得住虞氏一族,这几百年来的名望?”虞老夫人摇摇头:“当年,老大与杨氏厮混,祸根在我,虞府是书香世族,打祖上传承来名望,我却给老大娶了一个商户女,他怨我,心里憋着气儿,不满家中妻子出身,一心想娶那书香女,这才犯了混帐,又何尝不是他对我的反抗,原也是我们母女俩的怨孽,却害了谢氏一条性命。”她让老大娶了谢氏,心存了私心与算计,掺杂了太多权衡,利弊,虽也顾着老大的前程,可对老二到底多有偏颇,一碗水没能端平,这才招致了老大的怨恨。包藏祸心(求月票)柳嬷嬷垂下头,这么多年了,老夫人依然对谢氏的死耿耿于怀,一刻也不得安生。虞老夫人继续说:“谢氏死的那天,窈窈一整天都哭不停歇,哭累了,就睡,睡不大一会就醒,醒了就继续哭,本就是早产又难产下来的孩子,折腾了一天儿,险些将命也折腾没了。”杨氏嫁进府里,肚里已经有三个多月了,后头是吃了保胎药,生生将瓜熟蒂落的胎儿,又保了一个多月,保不动了,这才无奈生下来了。也是因为杨氏在怀胎的时候,吃了太多保胎药,虞兼葭一生下来,就瘦小,病歪歪的,跟个早产儿似的。而窈窈,这个真正的早产儿,因谢氏在肚里头,养得好,便是早产了半个多月,瞧着也是皮实得很。久而久之,便没有人记得窈窈是真早产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