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娘平静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委屈?弯腰?
三年里的粉脂罗裙里,她早就知道这几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了。深深地、刻进骨髓里地理解、难忘。
偌大的一个娄府是压着她娘亲的命起来的。要不是早些年她娘那么辛苦操劳,也不至於生產的时候因血块淤积断了气。说到底,如今娄府的昌盛繁荣,还有这十三个女人的欢笑,满院子的火红灯笼,都是拿她娘的命换的。
一想到这,麻娘就发自內心地恨,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她思来想去,终於想明白了什么是「可喜可贺」,什么是「多子多孙」,什么又叫「白头偕老」。
娄家所有欺凌过她娘亲的人都跪在她坟前磕头痛哭是可喜可贺。
这十三个女人连同她们的儿孙全都共上黄泉是多子多孙。
那个连她娘亲丧期都不愿守的娄大人受尽世间挫难风雪里苍髮颤颤不得好死叫白头偕老。
婢女从首饰盒里取了一朵黄迎春,要给麻娘带上的时候,忽然被她伸手推开了。
麻娘淡淡指了指旁边的红牡丹,道:「那个。十三娘不是喜欢红牡丹吗?拿那个戴。」
闻言,婢女一喜,立刻点头答应,替麻娘簪了花。
婢女还要给麻娘擦脂粉点花黄,都一一被她拒绝了,她唯一留下的就是红色的口脂,涂在一个十二三岁小姑娘的脸上,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铜镜里,婢女皱眉道:「小姐,顏色涂得太重了,有些怪的,不如我替你淡一淡顏色。」
麻娘微微一偏头,躲开了她的手。
紧接着,麻娘伸出手背,在自己的嘴上乱揉一团。
婢女惊慌道:「小姐!刚涂好的,你这是做什么!」
话音落,麻娘停下了手。
铜镜中,她的口脂晕染开来,弄脏了几乎整个下巴,望上去就像是个偷用母亲脂粉,而把自己搞得一塌糊涂的小女孩,显得蠢笨又可爱。
麻娘对镜子里的自己十分满意,眉眼弯得像两把弯刀。
婢女惊道:「呀,小姐,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小姐笑呢。小姐笑起来多惹人怜爱啊,以后该多笑笑,说不定娄大人也会重新记掛起小姐。」
麻娘盯着镜中的自己,调整着嘴角合適的弧度,尝试哪一种笑容最好看,最显得她人畜无害。
「是么?」
婢女忙点头:「是啊。」
麻娘心里不认同,但是她没张口。
她向铜镜里望过去,只觉得那镜中人眼里无半分笑意,嘴边的红色,像是吃过人啃过肉而留下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