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乩忧急如焚,她顾不得满地的泥泞,居然朝我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我“哎哟”一声,忙阻止道:“扶乩,你这是做什么?”
“我对不起你……”扶乩扑上来紧紧抓住我的手腕,我下意识地要挣脱,但她的力气极大,几乎要掐出十道红印,她看着我,清清泪珠簌簌地落,片刻已是泣不成声,撕心扯腓地大叫道:“琅嬛,当年是我将你私自带离王府,是我将你进往高奕槿身边,是我害得你跟韶王日后相见不能相认!”
我大怔,整个人像是被重重当头击了一锤子般,霎时愣住在原地。
“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扶乩的神情近乎崩溃,像是要生生地掏空心里的一切,一壁地低吼道:“是我害了你们,但是琅嬛,请你不要误会韶王,他是真的一点都不知情!这些年来,我不惜毁坏容貌,废去武功,也要找出素魇的解救之法,就是为了弥补当年的罪过啊!”
紫嫣眼眸不经意地微张,如论如何,她都料想不到中逢会出现这样的变故。
许多事在我毫无准备的状态下,如乱雨激落般纷至沓来,令我一时回不过神来。我想说话,却感到咽喉像是塞着一块滚烫炭火,发出每一个音都痛灼得要命,而且,耳边又充斥着扶乩悲执欲绝的嘶喊,更加令我无法思考。
听得扶乩一番坦白,往日心间的疑惑尽数去了。我的步伐有些虚浮,将一只手颤颤地放在扶乩肩头,但我的声音很稳,朝扶乩轻声道;“过去的事了,就不要再说了。这些年,你也很痛苦,不是么?”
扶乩霍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转首向着紫嫣,她的瞳孔中映出两泓苍白纤细的身影,我深深地叹息一声,视线却是落向不知名的某处,透着一缕恍若纷纷杨花过庭落般的疲倦,“紫嫣,记得当年我和奕槿之间,或许爱得真的不够坚定罢,也不够信任彼此,所以来自旁人的几番挑唆,就足以让我们走到恩断义绝的一步,但是现在……”
“没有什么可说的……”我话锋陡然一转,掷地有声地道:“只因为我愿意毫无保留地信任他。
梅林中,风沿着旦古不变的轨迹吹拂而过,哪管芸芸众生是喜是悲,那些交错纵横的枝桠宛如美丽的珊瑚敬枝,交织成疏疏密密的一张网投影在我们身上。
“紫嫣,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我了,现在绝不受你的离间。”我的话音袅袅不散。
紫嫣瞪着我,眼中的震惊渐渐变成激恼,她沉沉地叹了口气,偏过脖颈时,半边青丝零零落落地遮住了一侧的脸,那样的神情仿佛是在发着狠,下达了最后通牒,“琅嬛,你把皓儿还给我。也是最后再说一次,我绝对不可能放任皓儿当你的人质!”
我唇角扬起清冽的弧度,“对不起,妹妹。”
林间静谧,四周流淌的气流骤然一紧,扶乩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的身后,一时腾起惊恐之意尖声高喝道:“琅儇住手!”
我尚末反应过来,整个身子被扶乩大力地拽过,踉跄地站稳之际,回首恰好瞥见,紫嫣快如惊鸿的身影与我们交错而过,在梅林下旋身一转,一记凌厉的出招已是扑了个空。
敏锐地感触危险逼近,我几乎是本能地出手自卫,在那一瞬,扶乩却是横身挡在我们中问,声色沉痛地道;“够了,难道你们两人之间,也要做出彼此伤残的事吗?”
她的话说得甚急,我们在对峙之时,皆是沉默了。
紫嫣极是不甘心地收手,怅恨地转过身,留下一个孤峭的背影给我,“姐姐,你绝不可以伤到皓儿分毫。”
我心里霎时释然,她既然如此说,就是意味着肯做出让步。
她背对着我,右手轻轻地拭过脸颊,“找知道走到今天这一步,往日的姐妹之情早已名存实亡,所以请姐姐好生顾着皓儿,不是看在我的份上,而是看在他是萧隐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血的份上。
我听她如此说,不由动容,心底亦是如被掐了一把般地痛起来,还是平稳情绪道:“我说过这天下,他不会与你争,但也请你不要对他不利。同样的,不是看在我的份上,而是看在他和萧隐同属萧家一脉的份上。”
“好好好。”紫嫣似是怔忪,狠狠地咬着下唇道:“姐姐可敢跟我打个赌?”
“你输定了。”我淡淡地道。
“姐姐。”紫嫣骇笑,“我还未说这个赌是什么?”
我心中犹如明镜般了然,原本纷纭错乱的心绪,在我笃定的说出“只因为我愿意毫无保留地信任他”时,刹那变得脉络清晰,所有的迟疑和迷惑全部不存在了,“我会即刻前往景江,劝说韶王退兵。”
紫嫣眠底闪过讶然之色,“你……”
我意态高昂地转身而走,几步后却又停下,从袖中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的莹白色物什,如弃敝屣地抛在泞浊的雪泥水中,正是象征凤祗至高权力的玉牌,我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说道:“对了,这个东西也给你。到如今,我能让给你的,已经统统给你了。”
颜倾天下浮华若梦拟寒开5
我连夜出帝都,赶往景江。此时此刻,再神骏千里的马也承载不了我焦急欲燃的心情,简直恨不得插上双翅膀能飞到他的身边。自宁州匆匆分别后,我与奕析已有数月末见,这段日子来经历了太多的事,人世间跣宕沉浮,累累诸事重压在心头,原先就孱弱的身躯愈加不堪重负,唯有在思念他时,能压抑中感到一丝轻松与些许快乐。
一别数月,不知他现在怎样,我当初擅作主张,离开宁州,他是否会生气,数月来音讯鲜通,他是否忧心过我的处境。他气也好,忧也好,都抵不过如今相见叫人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