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日风清日朗,万里无云,是连绵的阴霾之后难得的好天。新皇登基在即,满朝的文武官员,宫廷内侍,自是忙碌。在胤朝西南、东北一带的附庸小国,如琉球、蛮率等,亦是遣使者携贡品朝贺,贺新皇君临天下。全部高氏皇族成员前来观礼,御龙台一派热闹吉庆的场面。
我与紫嫣顺理成章地成为嫡母皇太后,和圣母皇太后,在御龙台接受百官与万民的朝觐。
我与紫嫣今日皆是按品级大妆,佩戴太后体质的赤金缀玉凤凰十六翅宝冠,在肩背上淅渐沥沥地垂下颗颗龙眼大小璀壤夺目的明珠,梳着华丽的风翔髻,项配冰璃螭吻圈,广袖的赤金通体描绣百凤朱紫礼服,正红色绣刻瑞草祥兽的流苏金缕裙拖摆至地,瞄长的裙摆下垂的线条平缓柔顺,无一丝多余的褶皱,织金刺绣的霞性上垂落华丽的流苏,衬着深紫金黄宝相纹的纱质。如此妆饰后,整个人都透出庄和雍容之意。
紫嫣目光淡淡地看着来人,“怎么回事?”
“回禀太后娘娘,皇上已穿戴好吉服,即刻就至。”那名鬓角花白的老太监先是福了一福,态度恭顺地答道,他脸上沟壑横生,却看不出哪里是笑纹,哪里是皱纹。
我认得他,是陪在皓儿身边最得力的那位,然而此时,老太监脸上是为难的神色,附在紫嫣身边轻言道:“太后娘娘,皇上年幼,身子骨太弱,但这登基大典,一路流水价地下来少说也有三个时辰,老奴怕皇上的身子到时候撑不住。”
老太监这话说得委婉,但我和紫嫣昕得出里面的意思,那头紫嫣闻言,一张妆容精致绝美的脸已是阴沉下来。皓儿前些日子为拒绝登基,曾以绝食反抗,虽说有身边有太医、内侍团团地看护着,未弄出什么大病大症,但这样一折腾,原本就不结实的身子,确实又比以前弱了不少,典礼诸如祭天酬神的繁文缛节众多,一来怕他的身体扛不住,二来到如今,他对于称帝之事仍是心怀强烈抵触,若是万一当着那些友邦邻国的使臣,高氏皇族,满朝官员,出点意料不到的岔子,不得不说是件棘手的事。
那名老太监服侍在皓儿身边多年,不同于一般的内侍,是个眼明心亮的老人尖。他不敢当着紫嫣的面来明说,只敢稍稍地露出点意思,请求紫嫣示下。
紫嫣对于此事甚感恼怒,原本预想若船到桥头自然惠,但皓儿的性格也真真倔强得很,那种倔强的程度,实在不像是一个年仅六七岁的孩子,不肯低头就是不肯低头。
她目不斜视地看着在空中烈烈翻飞的金龙大旗,面无表情地说道:“皇帝虽还小,但堂堂男子汉怎么会熬不过几个时辰,你既然知道了该怎么做了,就下去罢。”
我站在紫嫣身边,静默着,始终不发一言。
而紫嫣,踌躇满志地扫视了一眼底下黑黑麻麻的人影,眉宇间衔着一抹孤傲和清贵,富丽堂皇的峨冠礼服都缩得如蝼蚁般渺小,晃晃的日光一照,愈加犹如尘芥一般。只有站在至高处的人,才能不可一世地俯视他们。
我早料到这结果,无奈说道;“原来一直以为他是小孩子,拗上几日也就罢了,没想到脾性那么犟。你今天能用强将他绑到龙位上去,但他总要长大,难道还绑得住一世?”
紫嫣瞥了我一眼,此日尤为特殊,她并不想与我过多争执,只是漠然地抛下一句话,“姐姐,莫做出一副点尘不沾身的态势,既然今日你我并肩站在这里,也就意味着不仅是我一人的事,登基典礼中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我脸上不好看,姐姐也要被驳了颜面。”
紫嫣这话说得不咸不淡,却力道施得恰到好处地提醒了我,我与她就算往日有多少龃龉与不和至少眼下这一刻是在一条船上。
这时,众多恃从簇拥着一道明黄色的人影而来,正中身着龙袍的是皓儿,后面跟着刚刚回话的老太监,旁侧穿松绿仙鹤官服的是他的授业太傅。
见得皓儿走近了,我看他的脸色依然有些苍白,但尖尖若削的下颚略微扬起,一脸不情不愿的倔强模样,他看紫嫣的眼神透着生疏,甚至还有一丝怨恨和不理解,两人在面上都是冷冷,根本不像是亲生母子相见。
碍于现在是隆重场合,彼此间不便说话。但是旁侧的人见到这情景,心里大都揣摩出来了,皇帝与太后之间大概有几分不寻常。
睦睦的盎钢朝阙号角响起,冲破云霄,一时间鼓乐齐鸣,司礼太监高亢地宣布道“吉时已到!”
皓儿立于正中,我与紫嫣一左一右地站在他的两侧,在我们面前是九百九十九级的汉白玉台阶,抬首望去,銮仪卫和羽林护军守卫,红锦金毯漫漫延伸至宝相巍峨的御龙高台,仿佛深入缥缈云海,直通仙瑞天界,令人陡然心生一个恍惚,似乎穷尽一生,都走不完这九百九十九步。
我的面容静如止水,侧首看向紫嫣,她却是流露出一股激动和欣悦,仿佛是贲张在血管中的热情和执着,随着滚烫流淌的血液映透了每一寸肌肤,使她此刻的整个人都容光焕发,就像沐浴在煌煌明粹的光芒之中。
我能懂得她的心情,她为了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同时,牺牲得也够多了。
一名玄冠红袍的司仪官翩然出列,恭身立于旁侧为我等指引,我瞟了那人一眼,一张平常无奇的脸,含着庄重肃穆的神色。而紫嫣此刻正是壮志满怀的时候,根本不会留意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
“慢着!”我蓦地感到心弦一紧,是十余年历经风浪而独有的敏感,令我下意识地低呼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