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流落在宫外六年之久的皇子被寻回,经太医验证是龙裔无疑。奕槿赐其名为高舒皤,按宫廷规矩将名字记入皇家金册,他与舒皓同岁,但论出生的日月稍长,宫中称其三殿下,舒皓因此往后退了一级,被称为四殿下。
威势所逼之下,毓妃林衡初出面检举慧妃,亲口招认曾参与当年调包皇嗣之事。此事一出,阖宫惊愕,看似平静的后宫再起波澜,擅自调包皇嗣,害得皇家血脉多年流落在外,这是何等的罪恶滔天。
颖妃生前的住处是玉熙宫,现在宫中又说起玉熙宫闹鬼的事情,还有几个月前颐柔公主在那里撞邪,后来病得不省人事。以前宫闱中最忌讳说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上头弹压着,没人敢拨弄口舌。眼下出了这事,宫中的嫉妃和侍人都纷纷议论着,想来是颖妃冤屈而亡,心有不甘,因此生前居住的玉熙宫,才会成为这般戾气深重之处。
与此同时,四年前令言氏获罪的盐务一案早已结案,但现在却是被提出重审,奕槿的意思是彻查到底,一时间风声鹤唳,无论是慧妃还是林家都是岌岌可危。
“怎么会忽然这样?”我当时叹道,“当初颐柔公主撞邪重病的时候,就觉得这事出得离奇,料不到竟是别人精心布下的圈套,一环扣着一环,而那人在暗中操控着日后情势的走向,当真令人防不慎防。”
湛露看我眉宇间笼着忧色,絮絮道:“娘娘,这该怎么办?且不论颖妃及言氏上下的人命,但凡涉及皇室血统,都是了不得的大罪!慧妃娘娘要是坐实了这个罪名,就算通天罗汉都保不了她了。”
“我知道。”我闻言仅是讷讷道。
“听说颖妃所出的皇子已接到宫中,也参见过了皇上,虽说那男孩仅有六岁,尚是无知幼童,但他似乎也晓得其母含冤而死,日日缠在皇上身边啼哭不止,要他父皇为他生母平反冤屈,严惩歹人。”湛露此时抚着胸脯说道。
湛露说的这些,我都清楚,只是愈想愈发觉得心惊,灵犀果然不容小觑,这一路走下来,她心思缜密,步步为营,先是扳倒我,再是韶王,最后轮到了紫嫣,我们三人竟是无一例外地被她手段凌厉地设计了。
接下来几天中,禁足漪澜宫,裁减俸禄用度和服侍的宫人,其子高舒皓暂且由别的妃子抚养,这些都在意料之中的事。可是我深忧的还远远不止这些,宫中呼声渐高,要求皇上赐慧妃死罪,肃清祸孽,以正宫纪,奕槿到现在虽还未下旨,但照这样的事态发展下去,紫嫣必然难逃一死,而她身后的林家亦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随着盐务一案的重审,只怕也要迎来灭顶之灾。
当初我落难时,紫嫣曾不惜一切地救我,其中她是单纯地为着姐妹之谊,还是为着一旦我在凤祗的身份暴露,会连带着拖累到她,我都不想深究了。只知道眼下她身处困厄,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袖手旁观。
当我急匆匆地赶到太极宫,遇上灵犀正随皇伴驾,奕槿显然心绪不佳,毕竟这段日子来,宫中接二连三地出事,已经令他头痛不已。
灵犀在奕槿身边,她声音悠缓地劝着,“当年换子之事,毓妃的确知情,但她毕竟非主谋,而是受慧妃胁迫而助其为恶,纵然有错,可请皇上看在她主动认罪,还为寻回皇子出力不少的份上,从轻发落罢。”
“毓妃为虎作伥确实可恶。”奕槿阴着脸扫过龙案上堆积的奏折,长声道,“朕以前觉得慧妃性子有些乖张,没想到她竟能做出这种狠辣的事情,如此蛇蝎毒妇,朕就依从……”
“慢着!”我高喝一声,疾步走上前,直截了当地道:“紫嫣不能死。”
奕槿看着我,他的眼神由最初的惊诧过渡成沉郁,声调淡漠地道:“颜颜,你不要管这事。”
我挑动眉尖,反诘道:“为什么不要管,紫嫣是臣妾唯一的表妹,她的生死难道与臣妾无关?”
奕槿一时未言,灵犀眸色漫然地瞥过我,说道:“颖妃蒙受冤屈而死,而三殿下小小稚龄,皇室贵胄流落民间多年,皇上对此事若不能做出圣裁,怕是难以给言家一个交代,涉及皇嗣,怕是更是难以给皇家列祖一个交代。”
灵犀这话说得不偏不倚,大有四两拨千斤之效。明里未直接指向紫嫣,但着实暗藏着厉害,将皇家列祖都搬了出来,给奕槿在无形带来巨大的压力。
奕槿闻言眉心紧锁,朝我道:“颜颜你好好在凤仪宫中静养,朕说过这些事用不着你操心。”
我不肯退下,声息急促地说道:“臣妾今日进言并非要为紫嫣脱罪,紫嫣就算罪大恶极,她也好歹为皇家诞下一双儿女,论子嗣上立下的功劳宫中无人能比得过她。”
说到这里,我稍一停顿,踌躇半刻后,径直迎上奕槿异样的眼光,眼眸中含着坦然道:“当年皇上初登大宝,朝中之权一度被外戚薛家把持,朝臣多数亦是听命于丞相薛冕,皇上为九五之尊,弱冠之年登基,正是满怀雄心的时候,清楚朝廷积弊所在,然则一直无法大刀阔斧地施展抱负,处处受到薛家的掣肘。当年为改变这种举步维艰的困境,扭转外戚擅权的局面,将分散的兵权收拢在皇室手中。林家在里面出了多少力,皇上心里是最清楚不过,于紫嫣而言,是功过相抵,还是功大于过,过大于功,望请皇上再三衡量。”
灵犀始终是一派清远宁和的神色,言尘世之事,身上却依然不减如同世外之人的一分轻灵超逸的气质。然而,当我提起薛氏和外戚擅权的时候,她纤柔的双眉却是不经意地皱了一下,她猛然出声反驳我时,口气中竟带着一丝咄咄,“皇后娘娘此言差矣,今日所言乃是慧妃一人之事,就算林家曾经立下大功,那也是林家的功劳,又能关她何事?难不成慧妃当年身居妃位,却是插手朝政。娘娘是顾念旧日之意,才来皇上面前为慧妃求情说项,但也请娘娘警惕言辞,不要让慧妃旧罪未消,反倒添土一重干预朝政的新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