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眼前近乎丧失理智的奕槿,听着他用如此刻毒的语言地诅咒着,我和奕析那个未足月而早殇的孩子。失去那个弥足珍贵的孩子,是依附着我一生难以愈合的隐痛,此刻却被奕槿当成冷酷的讽刺玩味在齿舌之间,那般的刻薄寡恩直令人感到心寒,化作无形的利刃,硬生生地挖出往日不堪入目的伤疤。
但是,此时此刻,我心中一分一毫的愤怒和悲戚都没有,只是觉得对他愈发齿冷。奕槿最终还是介意的罢,我与奕析之间的事,于他而言就犹如骨鲠在喉,他恨我,他也恨奕析,他恨我们曾经在一起,恨我们曾经诞育过共同的骨血。
“即使朕拥有你三年,但是三年来你与朕一直若即若离,从未真正亲近过。”奕槿慢慢地俯下身,鹰隼般的眸子冷冷地盯住我每一处表情的变化,他的手爱怜地覆上我的脸颊,掌心有旧年骑射时留下的薄茧,如在摩挲着一件举世难有的珍品,他声音郁沉,含着悲愤道:“你知道朕现在有多厌恶看到樱若吗?朕现在每看到那个小女孩一次,就会有一次如被当头棒喝般地提醒,提醒着朕你并不属于朕,无论是人,还是心,统统都不属于朕!”
奕槿伸出的一根手指正好抵着我心口的位置,他的指端发冷,点住一颗温热的心还在“笃笃”跳动。他手上的指甲修得很整齐干净,而我却是分明地觉得,心口就像是被锐利的剑锋抵着,它随时会撕开一层苍白如纸的皮肤,冰凉地探进去,然后将一颗鲜血淋漓的心脏剜出来,供奉在它的主人面前。
我不禁朝后畏缩,而奕槿手臂暴长,大掌一收,五指蜷曲若鹰爪,电光火石间就抓上我的脖子,我惊得微弱地“呀”一声,没有反抗,也没有躲避,如是接受宿命般地阖上眼睛。细而白皙的脖颈被扣在他的掌中,宛若一株纤纤欲折的柔弱花茎,只需稍稍地用力,就可以轻而易举将其掐断。
在那一刻,我的生死被完全掌控在他的手中。然而,他那只扼住我咽喉的手却迟迟不收紧,他的手指轻轻地颤抖着,指尖薄而修削,透着凉意,当触到我脖颈上的肌肤时,就敏感地激起一阵微小的颗粒。
我缓缓地睁开眼,眸色凄离地看着他,溢山唇际的一缕声音虚邈如浅云,“刚刚为什么不掐死我?”
奕槿的手依旧还是驻留在我的脖子上,五指松垮垮地握着。我清楚地知道,那一瞬激怒攻心之下,若不是力道收住及时,他险些就真的亲手杀了我。
“朕说过朕不会让你死,你一心求死,朕却偏偏要你活着。”奕槿长长叹息,仿佛要将胸臆间满满郁积着的怒气随着喘气呼出体外,他的手指一根根地收紧,随着动作,指关节间暴出清脆的骨骼碰撞声,每一下都如同闷雷隆隆地炸响在我的耳畔。
脖颈上的禁锢一解除,我就绵软地跌坐在地上。
就这样,我们静默良久,更漏声声地伴着时光流逝而去。
“颜颜,你是在怨朕当年放你远嫁么?”奕槿的眼神绕过我,如被殿中萦袅的淡烟香雾凝住了,落向迷离未知的远处,“所以你现在回来了,却要这样地折磨朕。”
“当年远嫁北奴,我确实怨你。”轻嫣色的唇片被啮出惨白的印子,我紧紧地咬住下唇,生怕一个控制不住,任由这十二年来所承受的痛苦和磨难,在霎间就不可阻挡地发泄出来。
最终,我还是凄然地说道:“若当年没有和亲一事,又怎会有日后的那么多事……”后面的话戛然而止,话已断而意末尽,另一层深意尽在不言中。
颜倾天下荆棘蒙笼路难行5
我觑过奕槿的神色,他似乎有一时的犹豫,喃喃道:“如果不是被一场和亲搅乱,你那时就已经是朕的娉妃,是朕名正言顺的女人,这十数年来就能一直陪伴在朕的身边,我们之间又怎会横插了那么多的旁人……”
我无声冷笑,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细细地玩味着“旁人”这两字,他口口声声说“旁人”,但究竟谁是横插而入的“旁人”。
尽管如此,我眸间流转着一缕清绝,宛如银针般,直直地刺进了他眼中转瞬即逝的迟疑,说道“我不是琅嬛,樱若也并非我与韶王所生。”
说出口的话,字字宛若碾冰,贯进彼此的耳中,“我问心无愧。”
“好个问心无愧!”奕槿略略愣神,随即冷喝道,唇齿间凛然若塞满冰雪,“朕倒要听听你如何的问心无愧!”
我佯作未看到他变化的神色,也不急着辩解,浓密如扇的羽睫姗姗半垂,眼中盈盈地流露出戚微和委屈,由骨子里透出的一股倔强撑着。
我有意放缓声息,幽幽道:“你要怎么看我,我都无话可说。今日来还想问一句,我们相识不在短,但这十数年来,你何时真正相信过我?当年你听信薛旻婥,疑心过我和桁止;后来你听信紫嫣,疑心过我和耶历赫;而现在你听信灵犀,又来疑心我和韶王。”
我恰到好处地提及那些往事,却不着痕迹地回避了矫作的嫌疑。当年因前废后薛旻婥的恶意离间,奕槿曾疑虑我与桁止之间并非简单的表兄妹,虽未将此事挑明,但暗中却试探我多次。而当年,受到紫嫣三言两语的挑拨,奕槿更是误会我与耶历赫情孽早种,他却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当他拿着那面莲花玉饰来质问我时,怒极之下,就连解释的机会都不曾给过我。
我丝毫没有说错,前两件事俱是属实,后一件全凭着他的心思去如何想。
说这番话时,我的神色悲凄哀婉,唇际含着稀薄的笑,难掩住眼角漫出冰芒般细碎的晶莹,在他眼中,应是极其支离落寞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