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我还未说完,扶乩就急惶地打断:“不行,我不能让你像夫人那样……你知道夫人后来有多么痛苦么……不行……不行……”
我伸手握住她的手臂,鼻翼间的气息虚浮如游丝,硬了心肠道:“扶乩,算我求你。母亲她甘愿的,我也甘愿的,就像你为了解素魇之毒而废掉武功和容貌,也是甘愿的。”
扶乩神情大震,她一点点掰开我握在她的臂上的手,然后紧紧地攥在掌心里。她面容悲痛异常,慢慢地将额头抵在我们交握的手上,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下来。
我感到手背上被温热的液体淌过,映着苍白的皮肤下愈加青紫分明的血管。原本不止是血,泪也有这般灼人的温度。伤痛到不可抑制时,她还能哭,然而我,干涸的眼眶中却是流不出一滴眼泪了。
彼苍者天,曷其有极。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若真的能抵偿,我不惜身罹百死而去赎他,只因为一句我甘愿的。
一袭梨花青轻罗群裾逶迤如雾,轻薄的衣料柔顺地贴住削瘦的双肩,而纤腰盈盈一握,腰间的束带垂落两道雪色长珠缨络,堪堪压住轻盈若飞的裙摆。我步履轻曼地走着,如是闲闲漫步的情态。我手中牵着一条白绫,正是当初太后亲赐给我的那条,白绫极长,质地又极密软,蜿蜒地拖曳在地上。
我扬手高高一抛,脱手而出的白绫如展翅白鸟,轻悠悠地绕过殿中的一根横梁,又落回到我手中。我仰首看着,绕梁而过的白绫飘若无力,如仙人垂两足。我将两头挽了个结,唇角染着浅笑,抬脚站上了圆凳。我抓住白绫两端,比量一下,当好能让我将头放进去。
“啊!你在做什么!”身后骤然传来惊惧的呼声,在情急之下喊出,本来清丽的声音扭曲有些刺耳。
我依然还是先时的姿态,淡定无事地转过身,正好看到紫嫣和凝玉神情惊慌地跑进来,紫嫣一生遇事多,见了眼前情形倒还能勉强镇定。凝玉却是吓得花容失色,“呀”地一头就栽倒在地上。她衣襟不整,鬓发弹乱,忍不住捂住唇哭道:“姐姐,姐姐你快下来,千万不能做傻事……”
我高高地站在圆凳上,含笑着看她们,仿佛我现在做的事再正常不过。紫嫣一时急恼,她举手指着我,直呼我的名讳,声色俱严道:“颜卿,你给我下来!这么多年来,你这种软弱的性子怎么从未长进过。但凡一遇事就想到死,当年嫁去北奴的时候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见我无动于衷,紫嫣又是冷声讥诮道:“我倒想起来了,韶王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你就算想殉情未免也太早了!你既然不怕死,何不等些日子,先看着他死了,你再死也来得及。”
凝玉神容狼狈,她跌坐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地,紫嫣后面的这些话像是尤其刺激到了她,她抱住紫嫣的双腮,拼命地摇头,如同极力地想要听不见,却是哭嚎得更加厉害起来。
紫嫣看着她,眼中掠过一丝厌弃,一把将她甩开,直冲上前来要将我从凳上拽下。
“站住!”我断然喝止紫嫣,眼眸一沁濯灌幽芒如寒烟吹无,却是透出不可摧折的绝决,“他不会死的。”
我自行从凳上爬下,施施然落在地上,我目光眷眷地看着那条白绫,刚则打的是活结,用手使劲一扯就落了下来,道:“而且我也不想自尽。”
紫嫣神色愕然,而凝玉止住哭,清润漆黑的眸子圆瞪,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们二人。但当她听到我说,他不会死,她似乎有意无意地松了口气。
“姐姐你……”紫嫣刚才还是气势强横,但此时却说不出话来。
“死太容易了,难的是活着。”我叹道,将垂到眼前的秀发轻轻勾到耳后,露出-张脸来,纤纤小巧的瓜子脸,一双秋水黑瞳潋滟,衬得玲珑的面容莹白如玉。原本就是倾世之容,少年时青涩和稚嫩完全褪去后,愈加透出经历年岁蹉跎后,方才修养而成的一分从容自若的气质。
紫嫣目光凝在我的身上,如是不认识我一般,半响道:“一段日子不见,姐姐的气色似乎好了许多。”
我用手抚着一下侧脸,触手温软细腻,握着那条白绫,径直地高举到紫嫣的眼前,眼中掠过隐微的一闪锐芒,刻意压低嗓子,吐出唇际的声音幽幽邈邈地,“况且你也说过,白绫在我们手中,既可以自尽,也可以杀了别人。”
颜倾天下荆棘蒙笼路难行4
皇宫,深夜寂寂,唯听见车轱辘“碌碌”的响动,随着尖细的一声唱喏:“静妃娘娘到。”春宵承恩车的帷幕撩起,走下玉珞时,寒风扑面,清凉如霜,一脉细细的冷意贴着裸露的锁骨,直透到骨髓里。
明簪尾梢垂下的长长珠珞遮住容颜,珠晖浅浅摇晃出如月清晕,令人看不分明曳动的表情。一步一步踏着夯实的地面,在默然中,朝着那极为熟悉的宫殿走去。
“吱嘎”的启门声,视野豁然敞亮,眼睛眯了良久才适应过来。二十四扇通天落地的鲛纱帷帐,恍若千堆新雪垂地,幽幽地通向寝殿深处,紫铜鎏金大鼎兽口轻烟袅袅,空气中弥漫着冲淡的龙涎香的气息,混着瑞脑和冰片的清冽,里面陈设倒是都未变过。
九道盘龙的御案前,站着一道明黄色的人影,他正好背向着我,微微俯身,看情形不是批阅奏章,而是在练字罢。因是日常便服,团福刺绣龙袍略浅的金线疏疏地绣着龙纹。目光落在他身上,那抹明黄在无声中昭显着至尊的身份,我知道他一定是奕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