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咳嗽上涌,我最后一句话说得虚弱轻浮,就连笑意也是虚弱轻浮的,含着难以言喻的疲倦和寥落,这世上的感情最难得两厢情愿,这句话到底是说给凝玉听,还是冥冥中说给我自己?
“最难得两厢情愿么?”她怔忪道,那一瞬间,我清楚地霍到,一直萦绕在她眉宇间淡淡清愁,骤然扩大成不可抑制的忧伤。她的思绪仿佛抽离得老远,良久回过神,发白的面容上,红晕般地蕴开欣喜之色,追问道“姐姐说的可是当真?”
我轻轻点头,道:“反正不是亲生兄妹,隔着一道伦常的藩篱,索性就名正言顺了。他们游没有做错什么,难道真要被人家指指戳戳一辈子。”
“芳芷那丫头要是知道,岂不是要高兴得疯了”凝玉长叹道“他们两个也真真坚持,颜澈笃定了不娶,芳芷也笃定了不嫁。虽不能结为夫妻但是只有他们两人在颜府上,清清静静地互相守着到老,不在乎外面怎祥。当初芳芷这样跟我说时,我也被她吓了一跳,口上劝阻,心里却有几分佩服和艳羡她……”
凝玉觉察到失言,忙掩饰过去,“今日姐姐肯做主,她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我看得出,凝玉是真心地为芳芷感到欢喜,但是她向来就不是擅于隐藏情绪的女子,尽管小心翼翼地克制着,还是遮掩不住她的欢喜中,有三分的强颜欢笑。
我眼神澹然地看着她,这个在我眼前极力自持的女子,清丽的容颜,锦绣的年华,一脉温婉如水的性情,或许她也如芳芷那样,有过一段深藏于心,不可示于人前的感情,却是不曾有芳芷的幸运,能得到一人,来成全她的圆满。
想来觉得自嘲,颜卿你何时变得如此感伤。是因为惋惜端雩,还是在推己及人?
临近薄薯,夕阳西垂,如血的日头被吞没到余下细细猩红的一勾,没有漫天流霞,天色很快就深黯下来,一顶青鸾翔彩云肩舆穿过层密花阴,在一座巍峨宫室前停下,我扶着湛露的手下来,湛露觑着我的脸色,声音微沉地道“娘娘真的要去么?”
太极宫在渐深的暮色中,将它高大的轮廓衬托得愈加如山峦险峻,我迟疑着,要不要进去。那是奕槿独居的宫般,我今日来也就是为了芳芷一事,外面兴传颜澈和芳芷的谣言,已经不是一日两日,即使他们并无血缘之亲,但毕竟于礼法不容,是为帝都的上层名门所鄙弃,这些年来又有愈演愈烈的势头,这样下去他们迟早难以在帝都立足。
眼下我存意成全他们,将芳芷的名字从颜氏旌谱勾除。这话说来轻巧,这事做来也不难,只是就算如此,流言根深蒂固,未必就弹压得住外头人对他们的偏见,反而整个颜氏都要被诬蔑一口自遮其丑。
前些日子湛露说的玩笑话虽无心,但却是真的有几分道理。若是真的能得到皇帝允许,甚至赐婚,再狷獗的流言也会被一时肃清。
他们现在年轻气盛,不在乎人言。可是,他们哪里晓得人言可畏这四个字的厉害,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晚风拂过鬓角衣袖,落落然地吹过去。我忽然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简直可笑,想起那日在冰璃宫时,我还信誓旦旦地说过“从此断然不与他共处”的话,那么狠,那么绝然,不留下一分回圜的余地。今日我为何又要回过头求他。不过想想算了罢,算了罢,我还计较什么,还执着什么,且不知往后还剩下多少时。趁着现在还有一口气在,再为颜氏中几个弟妹做最后一些事情,也算是不辜负了当这个姐姐。等到日后有心无力的时候,怕是后悔都来不及了。
我就这般想着,便扶着湛露的手走了进去。
颜倾天下风烟错莫雨垂垂7
太极宫中,鎏金雕蟠龙翔空的烛台上,燃着小儿手臂粗的巨烛,晃晃地照着一室的明亮,这种蜡烛里面灌着冰片和术樨香屑,燃烧时无一丝烟油之气,倒是弥散开怡神清冽的香气。
轩彰一朝的后宫中,宸妃进宫三年,于子嗣无半点功劳,出身高贵,但其家族并无像林氏那样把握实权。皇上却是力排群臣非议,执意立其为后,当初为这事,一石激起千层浪,朝中宫闱流言纷乱。
在外人眼中,当筹备多时的封后典礼被猝然取消的那刻,应该就是宸妃失宠的开始,后来皇上寥寥去过几趟冰璃宫,出来时听御前服侍的人说皆是面色郁沉。宫中的嫔妃在面上都不曾表现出来什么,但定是怀着鄙夷和嘲弄来冷眼旁观的心思。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想想在宸妃跟前的慧妃,凭借着惊为天人的美貌,和凌驾于寻常脂粉妇人的见识和智谋,在宫中宠冠一时,更诞育一名皇子。当初遭遇冷落,亦是在风头正劲,即将问鼎风座之时。
我想起那些官人们私下传言,都说宸妃像慧妃,宸妃如今走上的就是慧妃当年的老路,但是宸妃还不若慧妃,慧妃再怎样后半生都有儿子傍身。而宸妃无儿无女,若是走在皇上前面还算有福,否则注定了余生就要当是孤苦伶仃的太妃。
我对此,皆是付之一笑。那些人就喜欢凭空臆测,其实他们都不知道,我跟紫嫣其实是不一样的
从侧门甫一进去,在外阁中我就看见了灵犀,心中不由微微惊愕
她此时一身香色莲纹家常衣衫,伏在外阁的一张红漆斗纹小桌上,伸出玉葱般修纤的指间,拈着三枚逼宝天元,她全神贯注地将其抛上去,三被银钱“玎玎”地落在桌面上,寂静中,银钱落地的声音格外的空灵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