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颜,你终于肯进食了。”奕槿闻言轩轩眉头,不甚欣喜
垫在脖子下的一个软枕略略移了位,让我有些不舒服。我冷漠地看着他,又看了看她。整颗心是被压在千年玄冰之下,一时觉得胸口气闷,却是阖眸无言,既然如此,我还能再说什么。
颜倾天下风烟错莫雨垂垂1
那日紫嫣走后,我朝玉笙轻轻地说了一个字“粥”,尽管细若蚊虫,但底下人听闻无不是欣喜若狂。我之前一心求死,若是真的有个不测,冰璃宫中上下皆是难逃其咎,现在见我肯进食,都舒宽了口气。
后来谈起那天的事,玉笙还是心有余悸,她抚着心口,喃喃地念着道:“紫嫣小姐那日可是疯了?一会严厉异常,一会又哭得肝肠寸断。有时好像还是以前的紫嫣小姐,有时却又不是了。”
我浅淡一关,那笑意淡薄如映在残雪上清冷的日光。朝玉笙摇摇头,这世上唯有让她逼疯的人,她自己哪里会疯?我心知紫嫣不过在演戏罢了,引退妃位,谪居去锦宫,将亲生儿子拱手相让,演得如此情真意切,入木三分,是给奕槿看,还是给我看。心中这般想着,忍不住一句嘲讽的话,就脱口而出;“她若是生在倡门,定是一等一的戏子。”
玉笙被我一惊,我甚少能说出如此刻薄寡恩的话,想是经历先前一事,意志消颓之后,心肠亦是冷硬了几分。
她那时轻轻叹口气,垂眉劝道:“小姐莫这祥说,毕竟紫嫣小姐都是浣沁夫人的女儿,何况夫人临终时,也希望小姐和紫嫣小姐之间能互相扶持…”她后面的话含糊其辞,再也听不清楚。
公主府上的那场惊变,让奕槿一直骨鲠在喉。他严下旨意,令九公主从此不准踏足宫门半步。太后在帝都城外西郊的阴山行宫养病,所有事宜都是由灵犀夫人一力打理安置。眼下太后那头还是密不透风地瞒着,在帝都中的皇族近支亲贵,也有人暗中劝说端雩去向奕槿认错,奕槿大概是一时龙颜震怒,毕竟俱是先帝儿女,同发一枝,血脉相连,多少年的情分在里面,只要端雩肯低头服软,这事兴许就能过去了。
但是端雩是刚烈的性子,索来高傲到日中无人的九公主,让她服软怕是很难。我听宫人说,端雩将前去公主府上为她看诊的御医,都给尽数赶了出来,皇室中人若有去劝说的,也都无一例外地吃了闭门羹。
我心中想着,端雩也真是个烈性的女子,她那天情绪虽失控,却一赢未曾向奕槿说出当年林氏设计她下降的事,要知道这事若是说出来,就是欺瞒先帝,蒙蔽公主,是蔑视皇族颜面、足够抄家灭门的重罪。由此可见,端雩再怎样深恨紫嫣,深恨桁止,深恨林家,但夫妻十余年,毕竟是有一分割舍不断的情意。
但她现下这般自暴自弃,到底还是不甘心罢,不甘心罢。想着想着,心间触动,斫刻在心底的痕迹就如锦帛上抚不平的褶皱,说到底,我现在的处境与她可有两样么?事情到了这一步,明明知道一切已成定局,无法改变。但是要你就此低头,却是不甘心啊。
我对奕槿的态度淡漠,形同陌路。他还是常来看我,但事到如今,我们之间却是生疏到连话都不再说上一句。有时听闻争相撂起帘笼的簌簌声音,我就知道是他,顾自假装睡着,奕槿亦是明白我对他的回避。
他凝视我睡中的容颜,时而会俯下身,覆在我耳畔轻轻说着,他的声音有些喑哑,“颜颜,朕知道你没有睡着。朕不怕等,怕的只是你的冷漠。你可知道你的冷漠,让朕多伤心,真当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走到今日实属不易,况且我们之间已经空耗了太多年,这么一直冷战下去,难道真的要错过一生么?”
他的声音极低极沉,气息拂过耳畔直觉得湿热的痒,让人生腻,耳后的肌肤激起了微小的颗粒。我周身觉得绵软无力,肩膀却是忍不住地颤抖,轻其一声,道:“你要我为你想,可想过你把我囚禁在冰璃宫中,我又该如何自处?”
奕槿眼神一震,低声道:“颜颜,朕绝对没有囚禁你的意思。若是你愿意,还是可以像以前那样,朕不会拘束你在宫中走动,时而也可以带你出宫……”
我“嗤”地笑出,冷冷地质问道“从笼中鸟再成为你手中的风筝,这两者能有多大的区别?”
到底是心结难好。
如此日久,底下官人都觉察山宸妃对皇上的不太待见,谨小慎微地服侍着,不敢妄自议论。我先前不过就是沉默安静,性子倒还婉娩,待下人亦是宽厚和睦,但经历那事后,性情却是益发孤僻冷清,难以接近。
混沌的午后,我慵散地躺在榻上,身上覆着层湖绿薄丝葛被。侍女们都道是我在午睡,但是屏息敛神,不敢发出大声响。窗户半掩,微风徐徐地吹来,漫卷着廊下正当盛开的素馨花清幽怡神的香气。我昏沉地躺着,似乎有轻微的脚步声,朝内阁中而来,到了两重销金帷幔前停下。我只当是奕槿,心中毛糙地厌烦,迷糊地阖着眼眸朝里翻过身,背对着来人。
“娘娘正午睡呢。”一名侍女细碎地踱步山去,细声地说道“凝玉小姐,原是您来了,小姐她……唉……”像是玉笙的声音,叹息着说不下去
轻薄如蝉翼的纱幔宛若被盈盈淡墨勾画出了一笔,那道纤纤的身影稍稍挪近些,我此时是背向她们,而她隔着长长委地的纱幔也未必看得清我,叹道;“好端端地怎么会忽然成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