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玉公主因身体赢弱,到现在还迟迟拖着,尚未进学。这些日子,听冰璃宫中的宫人交淡时,说起上头有意让樱若郡主作为颐玉公主的陪读,一同进学,修习女范,听训闺仪。我那时虽未说什么,心中却有些微诧异,原本在皇室中,郡主作为公主陪读并不鲜见,往近了说,就像当年嘉叶大长公主之女婉吟郡主,就曾作为端雩公主的陪读。
但众所周知,韶王封地宁远,是因太后寿辰而专程携家眷入京。若是某日出京北上,韶王妃庞微云势必跟随韶王,那么樱若郡主岂不是要孤身留在皇宫中。樱若郡主乃是韶王独生爱女,况且她年仅五岁,身侧必要有亲近之人照拂,若如此一来,难道要分隔两地不成。帝都中仍有其余皇族近支所出的郡主,想来也是轮不到樱若。
颐玉公主多病,而颐蔚、颐柔两名公主都年幼懵情,宫中鲜闻小女孩欢快无拘的嬉耍之声。樱若郡主此番来,不仅常能博得太后展颜,也确实给宫中带来不少欢笑和生气。
轩彰十二年的五月,在日渐聒噪的蝉声中也步入末尾。隔着细细的湘竹帘子,慵懒地歪在剪秋梧桐玉簟上,昏沉中听见门外榭上“喳喳”一声高过一声虫鸣,这天也愈发显得热起来。冰璃宫中的太监都是一大清早起来,高举着网兜去将蝉粘走,唯恐吵到了我午睡。冰璃宫四周林木森繁,更有从积玉湖引来一脉清泉活水注入环绕廊前阶下,使夏日荫凉。但有一敝处,亦是招来不少蝉类鸣虫。
我偶尔撂帘闲闲地看着那些太监,举着杆子在树枝间挥动的身影。心中莫名地觉得疲倦,身子也困乏无力,除却那一笼高低应和的蝉声,真当是寂寂夏日。
雪芙殿临水之上,原是漫目无际的玉花冰蕊,清香,却是雪色芙蓉未开齐。那日午后,宫中宴席开在九曲碧波亭中,规模不甚大,仅是延请几位皇室近亲,进宫一叙而已,韶王、湘王等偕同女眷而来,此外还有端雩公主等人,陪伴在侧的宫妃其数亦是寥寥。
九曲回廊蜿蜒水上,在正中汇聚成一座三丈高的亭子,四周置雕刻福禄寿喜、花鸟重遇图案的冰块,更有好些新鲜时令瓜果湃在冰水中。亭中事先搭建着戏台,先是杂技,后又上来些面上彩墨浓重的戏子,上来字正腔圆地唱着,伴着丝弦鸣奏,清亮悠扬的声音传来。
自宴席起,我就与奕槿同坐,俨然就是皇后之尊。立我为后的圣旨早已拟就,虽未正式颁布,但阖宫皆知,太后的态度已然默许,眼下唯一尚缺少的就是择其佳日,帝后同上太庙举行册封大典。今日九曲碧波亭中家宴,除了邀诸位皇亲宫中一聚,亦是借此在无言中宣布,颜氏之女宸妃即将执掌后印,入主风仪已成定局。宴上有皇室中最核心的成员,都跟奕槿有着最亲密的血缘脉息,为的是彰显我将是他们的皇嫂;而其余都是宫中身居高位、举足轻重的妃子,为的是彰显我将是六宫独尊的皇后。
而我,仅是安静地坐在奕槿身侧,神色澹然,唇际始终含着一抹淡薄的笑意。宴席间,奕槿曾数次侧首看我,我感觉到他煦暖殷切的目光,却是默然低着头。多年来,他一直期望着我能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携手进退,此生相系,能够凭着最无可置疑的身份站在他的身侧,一同接受来自皇眷、宫妃、臣子的朝奉恭贺,一同摘取那属于帝王之家登峰造极的荣耀。
如今,这一日终于要来了。既然两人从此命途合一,他兴致如此之高,我不是也应该真心愉悦么?
丝竹之声愈盛,远远看去,数重云罗彩袖,轻盈如蝶翻飞。我因肠胃虚弱,不能饮酒。满目的面孔,在太后寿宴上大抵已经见过,略有些印象。端雩跟慧妃坐得近,因是姑嫂,自然亲近,时而徐徐地说些话。无聊之时,我的眼睛却常常看向樱若那里。
樱若郡主由王妃庞徵云领着,远远地望着在慧妃身侧的三殿下,时不时挤眉弄眼,想说话却是碍于长辈尊者都在场,却只得安分地坐着。自从上回寿宴上被太后训斥后,庞微云是半滴酒水都不敢再给樱若沾,她拿着象牙箸地给樱若夹了好些菜色,满满地堆在玉碟中,樱若却是一点都不吃。饭余,宫人们一一端上来甜点,和冰镇过的酸梅汤,樱若见韶王看她,乖乖地垂首抿了一口,待到韶王不再看她,她鼓着腮帮,一双大眼睛鬼精灵地眨动,见无人在意她,就转头全吐在贺丽殊群裾的后摆上,而那时贺丽殊正说着话,对此尚不自知。
我心中感到些微惊异,险些就要出声。早知樱若素与殊妃不台,也料不到这个小丫头竟敢如此大胆,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喷了贺丽殊一裙子的酸梅汤。樱若抬头时,她看见我,娇粉嘟起的小嘴唇上还留着玫红的汁水,她眨着眼睛,狡黠地冲我一芰,好像是在求我不要声张,就转过身重新倚在庞徽云身边。
看到小小稚子,竟是如此古灵精怪的心思。我不禁莞尔浅笑,奕槿那时在席下握住我的手,紧紧地摆在手心中,轻轻唤了声道;“颜颜。”
我回过神来看他,他凝视我的面庞,道:“颜颜这些日身体如何?朕看体怎么老是心不在焉的?”
我看着数根按在宴桌上染成绯红的指甲,轻声答道:“很好。”
灵犀此时在奕槿另一侧,她身份特殊,既是帝妃,又和在场的韶王、端雩等人俱是中表之亲。她常年陪伴在太后身边,深得太后信任。她与贺丽殊虽同为太后亲侄女,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太后疼宠灵犀不知比贺丽殊多了几倍。其中半是怜她身世,但也是因她素来聪敏伶俐,不是一般人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