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倦然地应了,白从苏醒以来,轩彰九年到轩彰十二年,这将近三年的时间中,因体质孱弱,我一直在冰璃宫中几乎未出一步,奕槿似乎严令后宫中人不准来见我,也总是若有若无地阻止着让我见到其他人。
而紫嫣,我就算之前从未见过她。远远地在人群中看一眼,如此惊人相似的而貌,我就能断定我们之间必存在血脉之亲。
“像,你们都这么说罢。”我顾自朝里面壁睡下,喃喃自言,“如果我仅是前朝颜相的义女,那么我们就仅是名分上的两姨表姐妹,实际上毫无血缘关系,又如何能生得那么像。”
尽管不曾回头,身后玉笙的神色猛然一震,她嗫嚅半响,却晓不出完整的话来,“小姐,我……这……”
我感到累了,厌倦地挥手让她退下,那时腕上的扁玉镯顺着纤纤手臂,滑下一寸,暴露出一道深褐色的疤痕。我记得自从我醒来,那道疤痕就在了,看样子似乎很久以前,但好像是当初的伤口太深,致使愈合多年后的刀疤依然怵目惊心。
我伸手轻轻去摸腕上的疤,如同一道崎岖的沟壑,粗糙而不平整的触感,我真的不敢相信这样狰弱恐怖的疤,居然会出现在我的身上,割得那么深,是我自己做得么?我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绝决如此,而又是什么能让我对生无半点留恋,定要走到非死不可的一步?
我曾经问过奕槿,也记得娈槿那时的神情痛极而愧疚,他什么都未回答我,只是默然垂首,满是怜惜地吻了那道疤,然后将我紧紧地拥在怀中,他的声音温柔而苦涩,重复地在我耳边呢喃着,颜颜,以后绝对不会了.绝对不会有这样的事了。将来的日子,我定会好好地偿还你。
我神色漠然,唇角却衔着一丝浅笑,慢慢移动玉镯,已将那道疤痕遮住。
太后千秋节已过,紧张筹备多时的宫中也渐渐有些松乏下来,五月过半后,正是春深夏浅的时候,渐渐地有些浮热起来,但还未到置冰块的叫候。冰璃宫地处僻静,四周多植苍翠林木,当初建造时特意从邻近积玉湖引来一脉活水,注入事先挖好的沟道中,使其萦绕宫室回廊,水为屏障,夏日里自然凉爽清幽。
我整日无事,若有精神就常去太后那里。不知为何,太后近来精神极好,不似从前病态,她虽多年不理宫中事宜,但性情婉和,亦是颇受宫中诸人尊敬。
这些日子来,我发觉天颐宫中常来的女誊,大概就是九公主端雩,上官婉辞,还有韶王妃庞徵云,贺丽殊这几人,偶尔看得到玉阴候夫人来一趟。玉阴候夫人不消说是太后的同胞姐妹,而那九公主是太后的女儿,庞徵云是太后中意的儿媳,而贺丽殊、上官婉辞都是太后的亲侄女。看得出来,能在太后跟前经常来往的,皆是与太后亲近之人。除此之外,宫中妃嫔倒是少见。
太后虽已回宫,仍需静养。宫中规矩,每日晨昏定省,妃嫔在天颐宫中前殿那里下跪请安,便可自行离去,如此常常是见不到太后本人。
太后好像极喜欢韵淑郡主,特意召樱若入宫小住,每次去天颐宫,每次都能看见樱若一脸娇憨可爱地黏在太后身边,脆甜稚嫩地喊着太后“皇祖母”。樱若年幼却聪明机灵,口齿又生得极伶俐,最能讨得太后欢心。现下太后眼里满是韵淑郡主,倒是颐玉公主等三位皇孙女权且靠后了。
天颐宫中,太后素喜雅静,大卷大卷翠绿欲滴的蕉叶,其形大若画轴,门廊下还摆着一排长势郁郁的文竹,叶叶舒展,纤若翠羽,并无太多时令香花,而那青花大圆缸有朵早开的白莲含羞半拢着,清香幽淡。
我那日进去正看到这般幽深景象,轻轻地走几步,正好瞧见樱若在堂前玩,身边有五六个乳母、侍从团团围着,她大概玩得正是兴头上,抬头看到,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眨眨,冲我粲齿一笑,便顾着自己的事情去了。
走近里面,只见一应秋香色的绣铺垫子全换了清凉宁静的青玉色,太后倚在金细竹掐银丝玉簟上,除了端雩和灵犀,好像还有别人陪太后坐着。我看到灵犀,她低着头,意态清婉,下颌露出些微圆润小巧的弧度,一双白皙素手正拿把小银刀切着瓜果,腕上三、四只玉钏轻微磕碰,新进贡的南疆蜜瓜,淡红浅黄的瓜肉整齐地放在瓷碟中。
我不曾见过那人,她面容生得丰腴端丽,尽管保养得当,但看得出已有些年纪,青丝绾着如意高鬟髻,正中簪着黄金平缕穴尾风凰,身着晚霞色绣青鸾烟罗对襟,深紫色回文锦裙迤逦拖地,看衣饰华贵,应该是个身居高位的宫妃。
灵犀浅笑吟吟着,将切好的蜜瓜拿给众人,端雩容色自然,如是习以为常,而耶人却是神情惶恐地从座位上站起,连声道:“夫人位份尚在妾身之上,妾身怎敢领受夫人的服侍?这等活计还是让妾身来罢。”
灵犀依然恬淡笑着,说道:“这些事灵犀早在姨母跟前做得习惯了,瑶妃姐姐且请坐下,若再推辞就是见外了。”
瑶妃面有尴尬之色,见到太后颔首微笑,方才略略安心坐下。
我肠胃纤弱,吃不得太多凉性瓜果,懒懒地用小银匙子挖些瓤肉就放下了。那头瑶妃似乎在跟太后说些什么,端雩似是午后困倦,并不说话,而灵犀此时浣净了双手,握着把白玉柄墨蝶团扇,不疾不徐地摇动着,手背肌肤莹洁,欺霜胜雪,直比白玉扇柄还要润泽滑腻。
她同我闲闲地说起,瑶妃是宫中少数资质最深的妃子之一,跟皇长子生母良妃一样,皆是皇上尚居东宫太子之位时,就侍君左右,原先论资历与良妃不相上下,何况论家世胜过良妃许多,但良妃育有一子,她却多年无子息,应算是宫中的老人了,太后还是肯有几分待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