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怪我扼杀了你的勇气么?”嘉瑞语气一紧,一缕苦笑漫出唇角,她走进些,姣好的面容上映着日光,随着她的移动由明亮过渡到黯淡,她抬手将要覆上暮语的侧脸,将要触及时,手指却一根根握牢收了回来,“当初我扇你的一个巴掌,痛不痛?”
暮语的眼底瞬间涌起震惊的神色,她想起那个夜晚,那个铭刻在脑海中的夜晚,漆黑如墨,冷雨萧索,雪森森的惊雷豁亮了廊柱上无数狰狞龙首,她沿着长廊一直跑,跑到竭力也跑不到尽头,直到那一记清脆的耳光如漫天雷声般在耳旁乍响。
“痛。”暮语点头,黑白分明的眼睛让泪水浸洇得有些迷蒙,“有时夜半惊醒时仿佛耳边还有隆隆的回响。但是那巴掌彻底地扇醒了我。尘儿,那晚若不是你让我清醒,我真的不知自己,会不受控制地做出什么事情来,然后因为我而让整个王家陷于万劫不复,害死我的父亲,也害死我的长姊。”
嘉瑞看着她,术然问道:“那你不恨我么?”
暮语凄恻笑着,逆光看去长睫毛上沾着细碎泪珠已被风干,握住嘉瑞的一只手,“我连为他点一支香的资格也没有,怎么还有资格为他去恨别人。况且那次是你救了我。我的命运一生不得摆脱,于我而言,人生余下的时日里,每天能有一分一刻属于我,让我独自想想他也就足够了。”
往事已逝,若过于执著伤害的唯有是自己。
嘉瑞靠近了覆在她耳畔,轻声喃喃道:“晋王妃和世子眼下一切安康,了你一桩心事,我也算是偿了一宗罪孽。”
暮语极力克制着,将眼中最后一汪水光硬生生地逼了回去,此刻她柔弱清瘦的面庞轮廓多了几分坚毅倔强。
“可是尘儿……”她大叫一声,骤然扑上来抓住嘉瑞的臂膀,细瘦的手指抓得那样深,几乎指甲都要嵌进去,与刚才的温婉柔顺判若两人,她高声质问道:“你已经离宫了,你已经自由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暮语声音过于急促,听起来喊得有些嘶哑,“你不应该回来的,太后凤体并无大碍,根本不是外面传言的病势危急,日薄西山。你不要回来!难道你真的想要嫁去北奴?”
嘉瑞随她这样紧紧抓着自己,神色依然一脉平静地道:“我自然知道母后身体康健。只是……就算是我清楚地知道他们是在骗我,我还是会回来的。”
暮语一时惊愕,抓紧的手脱力般地顺着她的臂滑了下来,溢出喉间的笑声带着短促的喘息,她不住地摇着头,恨恨地咬牙道:“你真傻,我是得不到,你是得到了却要放弃,却要什么身份、什么责任去妥协!”
“暮语,我没有办法。”嘉瑞眼中隐约有幽深寥落的光芒,将头偏过去望着西侧的方向,长叹着:“你知道么?母后不肯见我,第一次我在天颐宫跪了半个时辰,母后打发身边的吴嬷嬷出来,请我回去旧居云韶殿。第二次,见完皇兄后我再去天颐宫,母后说夜了歇息下了让我回去,我求吴嬷嬷转达只消看一眼就走,母后也不愿意。看来母后对我这个女儿真的是心灰了,意冷了。”
“尘儿!”暮语握住她的双手,满脸焦虑地道;“你在天颐宫跪了半个时辰?这可是不要命了,你怀有身孕,若有个万一可是要出人命。太后那里的人竟也无一个来劝劝。”
“我早料到是这样的结果。”嘉瑞垂首看着隆起的小腹,宽宽松松的锦裙掩饰不住已有六月的身孕,只是轻轻付之哂笑,却无语。
薯语蹙额,眉心间凝聚起一星忧色,问道;“尘儿,那你现在怎么办?把孩子生下来么?眼下你一走了之,那么……那个人又该怎么办?”
嘉瑞神色安澜,她怎会不知道眼下情势步步紧逼,自丰熙元年十月,到如今丰熙二年二月,近五个月中胤朝和北奴为议和协商不下数十次,无论胤朝方面开出怎样优厚的条件,都无法说服北奴更换和亲公主的人选。
邱鹿原一站后,胤朝元气大为损耗,经历五代君王努力,而建立起来的兵阵、文道、刑法、礼乐等制度,在此时脆弱得如薄薄的蝉翼。她清楚,他也清楚,此时的大胤是再也经不起战祸了,除了屈辱的议和,别无选择。
嘉瑞一笑间宛若清馨四溢的白梅,纯粹洁白的芯蕊上承着脉脉细雪,不染尘泥,“暮语,我是回来认命的,认我今生是胤朝公主的命。自幼你最了解我不过,我既然回来了,也就不会给自己留任何退路。很多事情,也就是由不得自己做主。”
那日在太极宫中,面对她的皇兄,她明明已经说服自己妥协了,然而一向要强的心性,却让她无可控制地做出抵抗和反击。
看挚友的眼中忧愁如乌云层叠,嘉瑞恍惚想到,她怕是宫中最后一个肯为她着想的人了,只不过她现在也是深陷在自己心魇的囹圄中,不可自拔,于别人更是无能为力了。
嘉瑞用指尖拭去眼角的一缕湿意,尽量让自己不去想那些事,勉强笑颜道;“暮语,多日不见,你比以前瘦得多了。”
薯语亦是挤出笑意道:“你也瘦多了,不过精神尚好。想来宫外生活虽苦些,却到底心里是自在快活。”
她上前仔细扶住嘉瑞一侧手臂,“这里阴暗也不够暖,你是有身子的人,我们姐妹两人还是去前殿坐坐罢。”
嘉瑞颔首答应,一路走过去如来时一般冷清,宫中的侍从、婢女也不见多,平日里疏于管教皆是神色惫懒。德妃素喜清静,身子骨也不甚好,从前服侍的夜撵出去不少,她不是多事的人,那些人都能偷闲的就偷闲去了,皇后是她长姊,见她这般消极避世,也就随了她,有时亲自看望一趟,明里暗里地帮衬些,也算是不辜负了姐妹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