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析怜宠地抚着我的鬓发,似是沉醉般喃喃道:“不是,颜颜永远是最美的。”
我正要笑他,他却是郑重其事地将我的手引向他的胸前,抵住心脏的位置,“颜颜的样子永远印在这里。”
我笑着,掌心可以感觉到那笃定的跳动,其实我早就知道,他爱的不是我的貌,无任是我过去容颜鼎盛,一颦一笑倾醉天下;无任是我现在形容枯槁,身体瘦削,憔悴不堪;无任是**后一朝春尽红颜老,变成鸡皮鹤脸、发秃齿摇的老妪,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爱我,物换星移,然情不移。人世间,不因容貌而偏移分毫的爱才是最珍贵的。
我环视四周想到当年结爱之日,鎏金门上粘金沥粉的双喜字光泽熠熠,高悬的茜红连珠缣丝帐上绣着交颈呢喃的鸳鸯,绕着五彩攒金绕绒花球,垂着尺来长的樱红穗子,外室挂着半透明刺“和合二仙”纹的银线纱帷,竟是恍如昨日。
我在梳妆台前坐下,总不愿意看到自己如此憔悴。最后一次添妆画靥。我手执螺子黛,仔细地描过左眉。也许是多时不曾上妆的缘故,我描眉的手势已不太熟练,用左手托着微颤的右腕。记得在他面前从不刻意修饰容貌,永远是自然散漫的样子。
奕析握住我的手,将螺子黛拿在手中,一手轻轻支着我的下领,凝着心神,为我描画右眉,慢慢地,描出新裁柳叶般的双眉,顷刻间黛眉含春,流露出情谊婉转。圣檀心的胭脂,宛如一汪嫣红的软玉卧在碧玺海棠纹圆盒中,蘸清露在玉碟中细细研开,珊瑚色晕染上苍自双颊,嫣排色点上同样苍自的双唇。
我引镜自视,只觉得面庞上虚虚地浮着一层红粉,却抹不出昔日的娇妍鲜嫩。我将前边的发丝馆成流苏髻,斜插上一支样式简约的自玉长瞥,任髻后一把青丝适逶迤地着。
为君生得如花美眷。
为他,我描翠了双眉,为他,我点红了绯唇,为他,我绾起如墨青丝。这一生的美,纵然能倾倒了天下,颠覆了苍生,却唯为他一人而绽放。我倚在他怀中,原本以为这会是我一生停泊的港湾,千般不舍万般无奈,却终要离开。扰扰尘世,我既然为寻他而来,就让这美如烟花般寂灭在他的怀中,有始有终罢。
他扶着我走出房间,迎面袭来清爽的空气,心神开涤起来。四周繁木撑开阴阴郁郁,院落中簇簇幽花绽开香瓣,远远看去,城外横亘着一痕高低起伏的秀岫峻岭,峰顶常年有淡紫色的暮霭缭绕,媛键若绵绵轻纱。
我隐了泪意,我们的手指根根交织着握在一起,我是真的想与他此生不离不弃,圆满了当初携手笑傲云霓,兴寄烟霞的承诺,却是不能够了。
“颜颜,我绝不会让你离开我,绝不会……”奕析握紧我枯瘦如柴的手,那瘦骨嶙峋的手早己不是原先温若良玉、细若凝脂的一双纤纤柔荑。
我的脸紧紧贴着他的纯白绸衫料子,眼角隐约有泪,鼻尖微凉,我还是忍不住哽咽道:“傻瓜,如果我死了……”
奕析用双臂圈住我,将下颌抵着我的额发,这是我们最熟悉的亲密举动,他温柔而且坚决地道“你死了,我亦是死了。我们等不到天荒地老,但是你离开我的那刻,与我而言已是天塌地陷了。”
“你莫说这样子的话。”我急得用手捂住他的唇,低低垂泣道:“我不要你为我这样……你待我这般,我待你的心难道不是这般……我宁愿你好地……”
我终于忍不住,泪珠簌簌地顺着脸颊滑落,一滴滴落在纯白衣衫梨花**的蕊土,颗颗晶莹得如沾惹在丝蕊上晨露,“我不忍心……我让你苦等了那么多年……原本我以为可用下半生来偿还……我真的不忍心让你空耗一生……”
“颜颜……其实我宁愿耗尽一生来等你的……等着你……心中始终埋着微薄的念想……想着你回头看我的那日……如果你不在了……”
我抬眸清光涟涟,凝噎道:“你非要说这样的话来让我揪心?”
奕析有些急促道:“那你要我说什么?要我答应你什么?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我做不到在你离开之后好好地活着,做不到依你所言续娶一个温良贤德的妻子,做不到心中有你却若无其事地与她生活,做不到……”
奕析凄恻笑道:“我倒不如现在就向你坦白,何必仅仅为了让你安心,而虚以为蛇地去哄骗你。”
我深吸口气,平复着胸口剧烈地呼吸,心底翻滚起的柔情蜜意生生地将一颗心堵住,我低声泣道:“也许你不应该遇见我,是我的出现误了你吧……若是你的生命中没有我……也许你会更好…”
奕析笑着,这笑意如同一树覆雪琼苞携着清香漫卷,一字一字坚定如铁,他道:“你不许我犯傻,自己怎么犯起傻来……就算此生重来,我还是要选择遇见你,千鲤池旁的初见,我从未后悔,难道你后悔了吗?”
刹那,心间像是喷薄般盛开出一朵一朵柔软润泽的樱花,整个心湖都满满地荡漾着流樱凝粉含娇的颜色。
无忧无虑十五岁的年纪,芋绵柳色青,裁花细若雨,皇宫的千鲤池畔,同样年轻的他站在那里如同神仙少年,俯身为我捞起那条锦鲤。
帝都城皇宫,刀光剑影,我毅然舍弃他的感情,转投向他的皇兄。我嫁为人妇,此生注定与他失之交臂,新婚之夜那漫天纷纷飘舞嫣红洁白的花雨,臻于至境的《之子于归》是他赠上的新婚贺礼,“我不曾怨过你,只要你开心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