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神智有些迷糊,心底却骤然而生不详地预感,我知道这次的事绝不是伤口崩裂那么简单。疲惫地阖上眼眸,眼前就浮现出那日,湮尘宫前玉阶之上,丹姬独立风间,一抹身影清煞孤绝,宛如一支盛绽在鲜血之上的红棘花,腥艳而且残忍,她的视线恨恨地迫住我全身,幽蓝氤氲的眼眸中隐隐喷出儿簇怨毒的冷焰,绝然诅咒着:“你会死……你一定会死……”
我们的身后是渐渐沉熄下去的落晖漫意地渲染出此时的暮色四合,霭烟错散,残阳如血,霎时间漫目的天光云影瞬间被搅得浑浊。
我瞬间惊梦般地坐起,松垮的寝衣顺着身体滑落。一壁清远的烛光柔和如萤,浅浅地映出立于一帘垂落委地的帷鳗后黛色的几名人影,刻意被压低的声音,我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不知是谁幽幽启唇吐出两个字:“素魇。”
素魇!
我如罹雷亟,霎时全身都惊栗得颤抖起来。
素魇!丹姬倾尽全力给我的最后一击,居然是素魇!
我的心间像是压着千年玄冰般一阵一阵地发冷,整颗心都要被那样的负压而生生地碾碎。素魇,我在凤祗多年,当然知道素魇是什么。
那是凤祗族中至毒至阴的一种毒药,所用药材极其珍贵罕见。素魇正如它雅致诗意的名字一样,那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相反它毒发缓慢,甚至温和,它不会立即置人于死地,凤祗至毒最可怕之处就是对人的折磨,素魇毒会慢慢地折磨你,让你每日都苟延残喘地活着,你明明知道无药可救,却总是妄想着有一线生机,素魇不仅是对身体的折磨,更是对人心的折磨,最后让人在身心两重都不堪重负下死去。因素魇药性过于阴毒,制此药者损其阴鹜,此是为凤祗禁药,严禁历代藏香阁主人也就是医姽婳配制。
可是丹姬她竞然不顾凤祗禁令,擅自配制素魇之毒!
我怔怔地坐着,身体上每处骨骼像是被粗砺钢锉狠狠地刮着,刺刺地一刀又一刀,似乎要将我身上每一寸的血肉都剐干殆尽,不知是体内的素魇发作,还是错觉,那刻我的心真的绞痛将要晕厥过去。
想起曾经在丹姬的藏香阁中,她的神色像是在讲述奇闻轶事,向我说起前任医姽婳璃垳,丹姬说璃垳是极自负的一人,她若要制什么毒,定先将毒药服下,然后毒发前的一段时间配出解药。
她的语调清清冷冷地,提起她的授业之师竟没有一丝情绪的起伏,她说妓后一次,当璃晰配置至毒之药素魇的时候,因忍受不了素魇发作的痛苦而举剑自栽,其实璃晰只要再熬过一会,解药就配出来了。
我当时就觉得丹姬无端地提起璃晰,提起凤袱禁毒素魇,似呼有所暗指。我未曾多思,怎想得到她竟然暗示我会有今日。
此刻我蓦然想到,藏香阁中用温泉滋养,培植在玉盆中的奇瑰药草中,有一种名为黑须魅的甸甸茎黑掌叶的药草,其簇黑球状的果实坚冷犹如铁丸,而珍罕无比的黑须魅正是素魇中一味至关重要的药引。
然而太后重病之时,也是她指点我前去藏香阁后的清思居中寻找药方。清思居中,我翻阅相关医书之际,却意外地旁边放着一本早己封页残破的《毒源秘籍》,上面就详细地记载了素魇之毒,关于其配制过程,毒发情状,然而在解药处却是空缺。
我当时不曾在意,随手拿来翻了翻,以为是在清思居拾掇的侍女一时马虎了,不曾将书籍放妥当,现在想来,我不禁冷汗浑浑。那本书是丹姬刻意放在那里,目的就是让我看到。
我的唇角溢出一抹清苦的笑意,原来丹姬一直处心积虑地想要杀我,从她擅改图纸致使北奴王陵的崩塌,到后来利用姥姥的遗诏在伏眠中煽动政变,再到凤祗至毒的素魇,她一直都想要杀我,只是我浑然不觉。
素魇过于刻毒,制此药者必损其阴鹜,而丹姬,她竟然什么都不管不顾了。那个生性冷狷阴戾的女子,她究竟有多恨我,恨我到非要致我于死地,就算是致我于死地也要我受尽折磨,不得好死。
沉沉的昏馈中,我又看到那双眼睛,丹姬的眼睛,眸心中那抹诡异的幽蓝漾如水波地流转。
她冷笑着诅咒我:“你会死……你一定会死……”
我恍惚着,感觉像是回到那日,在逼仄晦暗的湮尘宫中,我颓然跌坐在铺着狐裘的紫擅风座上,而她一步步地迫近我,她用双手箍住我两侧的肩膀,手指冰凉如铁,渐渐在我的脖颈处收紧。
她失去理智地低吼:“他为你做过那么多,你永远陪着他难道不应该么?”
我怔怔地坐着。那刻,冰凉的触感缓缓蔓延上锁骨,就像是她的手指,碎然间我仿佛是被股巨力紧紧地扼住了脖子,我想哭想叫喊都是无济于事,那刻近乎是要窒息。
“咳咳。”一阵猛烈的咳嗽顺着喉咙翻腾而出。
“颜颜!”奕析那里听到了我这边的响动,疾步冲了进来,他神色焦锐,一把扶住我摇摇欲坠的双肩。
我顾不得他,双眸如怜怜寒钉盯着元君,张口时我此刻的声音竟如残损的风铃般粗噶刺耳,“你们说,真的是素魇么?”
元君愣愣着看着我,她素来心性洒脱,张狂不羁。此刻神色是掩饰不住的惊愕和错然,她有意回避着我的目光,一时背过脸去不肯看我。
我的目光辗转着落在扶乩身上,扶乩的脸与她同样煞白,扶乩勉强镇静着,双唇翕合,细如蚊蚋地吐出一个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