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朝右看去,那处深褐遒劲的枝条上空悠悠地晃着一只藤条秋千,稀稀落落地谈笑声,茂盛伸展的树冠掩映下,露出两名少女娇小的身影,她们大概十四五岁的年纪,浑圆的眸子都是淌着一汪水般的晶亮,新奇地打量着我们。
庞氏本府落在西北边境壅州,壅州邻近多个西域小国,百年间设立互市,商贸来往,人员流动,民风趋于淳朴开放,而顺州曾多年是隶属庞氏的封地,近十年内才归入朝廷,但其民风民俗自然受其影响。
我看着她们羞涩地躲在树冠后,忸怩着探出脑袋飞快地看奕析一眼。我见此心中倒也是不恼,她们年纪尚小不懂事罢了,倒是奕析那一时的不知所措让我觉得暗自发笑。
我故意饱含醋意地斜了奕析一眼,果然瞪得他浑身不自在,我微微撅嘴不满地道:“你……你,招蜂引蝶!”
“你少胡乱冤枉我。”奕析见我沉下脸,作势要扔了手中那花。
我上前一步止住他的动作,想到他刚才戏谑我的事,劝道:“人家小姑娘还趴在树上,你若扔了,她觉得伤了脸面一时想不开,寻死觅活地一头跳下来,你可怎么办?”接着我放低声音,咬着耳根说道:“要知道,当初的韶王可害得我那凝玉妹妹哭得死去活来?”
“多少年前的旧账了,颜颜最近真是醋劲愈发见长,心眼愈发见小了,遇到些事就随时跟我将旧账翻出来算一遍。”奕析神色一皱,笑道:“不能扔,我送你如何?”
我正眼都不肯看玉仙花,那红色仅是艳丽而不纯粹,论风骨一分都比不上在漠北生长的红棘花,挑剔地嗤笑道:“这么艳俗的花,我可不要。”
玉笙见我们站在远处不走,说话的情景像是在拌嘴。她抱着樱若来劝,奕析看到女儿,笑颜逐开道:“樱若最听话,爹爹就给樱若好了。”
樱若侧过白嫩小脸看了我一眼,乌溜溜的眼珠透出一股子摄人的机灵伶俐。她细眉毛拧着,粉粉的腮帮子鼓着,渐渐涨得彤红起来,像是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最后居然憋出两个含糊的字,“艳俗。”
樱若虽口齿不清,但在场之人都听得分明,被她的惊人之语齐齐地震了一惊。樱若说出这两个字后,说话就顺溜起来,瞪着眼睛道:”母妃不要,樱若也不要。”说着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小脑袋上的头发梳成两根辫子,尾梢上各坠着一颗莹白的珍珠,随着她摇头的动作一荡一荡的摇晃,其稚子情态娇憨可掬,令人忍俊不禁。
颜倾天下北阙青云不可期3
尽管他百般开解,可是对于见太后一事我依然心存顾虑。奕析其实心中清楚,我同意此行,泰半是拗不过他。他向来体贴我的心思,不愿勉强于我。我们相识至今,一路跌宕起伏地走来,几乎不曾有过安定的生活。于是暂且抛开所有烦心的事,潇潇洒洒地在风调雨顺、秀景和宜的顺州游玩几日,就连南下之事也暂时被搁置了。
客栈中行李往来,鱼龙混杂,我不喜嘈杂,在顺州城东郊外租赁一处房屋,三进院落,远离集市,除山林间风声树声、鸟鸣虫啾外,人声罕至。背后枕着一脉常年积翠绵连的山岭远岫,林木繁阴,环境清幽。原本是城中一户富贵人家消夏的私宅,后不知为何闲置下来。我看过那里,空间还算敞阔,院里屋里的设施也还齐全,虽比不上王府,但是仅仅暂住,也不过于讲究。
在顺州的那段日子,想来是十年风雨颠簸、大起大落后,我人生中最恬和最安宁的一段日子,人生就像逼仄成一线的水流越过激险滩巉岩沟壑,最终化作一派潺湲的溪流,前途应该是豁然开朗么?人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不知死过几次,不过不求后福,只求换得与他后半生的平静安宁也就足够了。早迎朝霞,晚送夕照,描眉点唇,出双入对,顺州一带秀丽的山水几乎都被我们游玩过。我们约定好,绝口不提帝都,就这样清清静静地过一段日子。
我们在此落脚后,所有东西都要打点,柴米油盐酱醋茶七件事,衣食住行,日常开销。那时我方为细枝末节的事头疼起来,想以前无论是颜卿也好,琅嬛也好,都是前呼后拥,被人周周全全地服侍着,从未亲手打理过这些事情。当年颜氏贬官到集州,我跟在母亲身边,耳濡目染地也学会了很多,最初地忙乱后,日子过得也慢慢井然起来。也只有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我才感觉自己真正地像个妻像个母。
日光澄静的午后,庭院中一株粗壮古木撑开阴凉,我还会执一卷墨香清淡的诗集,闲闲地读给怀中的樱若听,而樱若左右扭动着肥嘟嘟的小身子,一刻都不肯安分,她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将一根指头放在嘴里,笑起来时露出上下四颗嫩白的牙儿。那时奕析就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我们,或是品茶或是怍画写字,我们偶尔脉脉含笑地低语几句,更多时候是相顾一笑就明了对方的心思,他若是倦了,我会蹑手蹑脚地走到身后,为他披上一件略微厚实些的外裳,现在虽天热,但是穿着轻薄的夏衣,但是坐在阴凉的院子里打盹,免不了要着凉。我喜欢现在的生活,相夫教子的生活,说的应该如是。
想当年我尚是养在深闺懵懂无忧的少女,我素来不喜针黹,唯喜读书,最爱文经武纬,历法典籍,诗词歌赋次之,而爹爹推崇的女贤女德之流更次之,爹爹膝下无子,也不打算将我假充男儿教养,极厌恶我这种不合闺阁规矩的举动,可是母亲却是心态平和宽容,淡淡美着说出一句戏言,她只是还未遇到一个降得住她的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