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满周岁就夭折了,很可惜啊。在宫中孩子是不容易养活的。”我轻声叹道,“但是的确养不活了,还是遭了别人的算计?”
四下寂静,元君的声音很轻,落在耳中却是极为清晰,“其实你们两人中,她跟姥姥的性格才是最像的。依着她的性子,若是被人算计,她绝对会让那个人付出代价……若是她在算计别人……”元君的话到这里就莫名地隐没了下去,“.………想想那也未免太可怖了……”
我像是被人骤然灌下一口冷水,喉底生生地抖出一丝战栗来。心想:元君会这样说,她定然是觉察出了一点端倪。我冷静地思忖着前事,娉婷公主早夭是轩彰三年五月,据说薛皇后旻婥薨逝大致就在六七月间,难道这两件事还有关联不成?
“何必深究,只要林家不倒,她的地位永远稳如磐石。”
从丰熙十七年到如今,我与紫嫣已阔别将近九年了。记忆中依稀她还是当初容颜殊美,聪慧迫人的小女孩。这么多年指间流沙地过去,几重宫阀中不见刀光,不见剑影,但暗藏腾腾杀机,多年历练下来,当初及笄之年的小女孩,应是长成心智如同妖魅般的女子。
“说起林家。”元君道,“林家的年轻一辈中,在朝堂上有前程的是一个名为林庭修的人,仅仅才二十的年纪,就已经官至三品都转盐运司运使,年轻有为,照这样的势头,日后拜相也不是没有可能。”
“林庭修?”我眼中闪过迟疑,想起紫嫣曾经在林氏诸子弟中挑选出资质上乘的少年,接到林府悉心培养,未雨绸缪,将来能壮大整个林氏。而林庭修就是被紫嫣选中的两兄弟之一。
在帝都中,我与他见过寥寥几面,不甚深刻但印象还是有点的。我当时就觉得这孩子胆识气度皆不俗,再加上长年跟从在紫嫣身边耳濡目染,林家中能出这样一方人物我倒是不觉得奇怪。
“我记得他还有一个兄弟是么?”我问道。
元君笑得有些不屑.“是,不过他的弟弟林庭茂倒是不怎么。”
“为什么?”
“人中之龙和人中之虫的区别罢了。”元君道,“不过这事说起来跟你,或者跟你们颜家有点关系。”
“什么?”我指着自己,眼中的疑惑之意更重了。
“这林庭修的确是好,不过林庭茂却是烂泥扶不上墙了。”元君轻蔑地嗤鼻,“他胸无点墨就会些拳脚功夫,林家凭在帝都中的势力给他求了校尉一职,可他玩忽职守,耽于玩乐,整一个京中的纨绔子弟,这般不成器,我估计着紫嫣都要厌弃他了。”
我道“我还是听不出来跟我,或是跟颜家有什么关系。”
元君示意我别心急,“怎么无关?”她笑意切切,“他和一个姓姚的年轻公子,两人都争娶颜芳芷,那姚家虽没有林氏显赫,也是在帝都中做官的。”
我听见“颜芳芷”三字,即刻提起神来,追问道:“那么后来?”
“你远在北地,当然不会知道,但是这事在帝都中闹得还是挺出名的。”元君蹙眉道,“他们相持不下,都信誓旦旦地说非要娶颜家的五小姐为妻,还说要什么比武定亲,因着他们公开不合,林家和姚家的面上也是讪讪的。这闹到后来,林庭茂这一介武人做事真是冲动,居然一怒之下将姚家公子打残了。”
“姚家的人哪里肯服,直接上奏到皇帝那里,状告林家仗势欺人,目无法纪。当着皇帝的面要林家给一个交代。”
元君倒是越讲越绘声绘色,“这林氏内有宠妃,外有骁将,原本就树大招风,更何况这阵风,还是自家人太过狂妄自大而招来的。皇帝倒也没有偏袒这林庭修,让他亲自登门请罪,按倒发配到宁远矿山做苦力。”
“紫嫣做得更狠,非但不为侄儿求情,而且将其剔除族名,从此不准他姓林。林氏族谱上也就勾销了他的名字。”
元君清秀的眼角挑起一抹颇有意味的笑,朝着我道:“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到底是你的妹妹呀,这颜芳芷不声不吭的,居然能让两个出身士族的男人闹成这样,在帝都那群官家小姐里面真是出尽风头,现在他们一残一放,就算有那心,也没那能力再跟芳芷共结连理了,不过芳芷用不着愁,自然会有一拨拨的好男人将颜府门槛踏破了。”
“元君,你觉得经过这事,芳芷还容易嫁得出去吗?”我峭然问道。
元君此刻脸上轻松地嬉笑,撞到我清泠的神色,竟有一时微妙的凝滞。
我一直静静地昕着,似乎一个冷眼旁观的人,心中却无声无息地笑出来,本来就是冷眼旁观罢,所以才看得非常清楚。
“帝都中那些看热闹的无聊之人津津乐道着这事,说的无非就是二男争一女的闲话。”
“那些看得深透点的人,他们会清楚慧妃之所以严惩了林庭茂,是出于弃兵保将的考虑。毕竟她若是过于包庇杯家的人,就会与朝中姚家交恶,也可能会让诸官员对林氏的非议,长此以往,积微成显,势必会引起皇上的反感。由此看来,林家采取主动的态势惩处了林庭茂实为明智之举,一来安抚了姚家,二来堵了攸攸众口,三来向皇上示忠。”
我冷然赞道:“真聪明,如果我是紫嫣,如果他仅是将别人打残了,剔除族名是不在话下。如果他将人打死了,就算依律要问斩,我也不会为他求情争命。”
“可是……我太了解紫嫣了。”我的目光漠视着前方,眼前蕴开竹林漾漾的碧色,“林庭修和林庭茂能进入林府,是经过她的精挑细选。我相信紫嫣的眼光,他们都是可塑之才。紫嫣手中出来的人,就算林庭茂他平庸一些吧,扩建家业是不成了,支撑门户总还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