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澜无波的言语下,暗藏着的却是雷滚九霄的震动。心知肚明的一些暗昧,就像一滩淤积的脓血,当挑破那层薄薄的包衣时,还是会血流横溅。一旁立侍的姽婳皆是惊得脸色骤变,一个个噤若寒蝉。
“碰”,一盏影青釉刻划莲花纹的茶碗被掷碎,滚烫的茶水夹着郁青的茶叶四散流淌开去。
“琅嬛,你……”姥姥的两侧颧骨泛起异样的潮红,指着我的手不住地颤抖,“她是绝对不敢这样跟我说话的。”
“所以我并不是她。”在滚烫的茶水要漫及膝盖的一刹那,我优雅地起身,也许换做她的话,她会继续跪着默然承受。
姥姥强压下咳嗽,喉咙里的声响到唇边绵延成几声笑,“那我倒要看看,你心性里是柔弱多几分,像她。还是刚烈多几分,像我。”
我神色澹澹地看着她,她启唇极重咬出几个字:“杀母之仇,你敢不敢报。”
我一时震悚,愣愣地在原地。
“姥姥!”元君像是顾不得了“噗通”跪下,神色中是罕见的忧虑,“您……要三思。”
“扶乩,你来说。”姥姥看都没看元君一眼,指着扶乩说道,扶乩清素丽颜中透出踌躇,丹姬却是一贯的神色清冷,局外人一般地看着我们。
“是谁?”我强行按压着心中困兽般挣扎着要逃出的情绪。
“你说,我们要听的都是实话。”姥姥凌厉的眼风剐在她身上,良久后,扶乩说道:“圣女,是耶历歌珞。”
我莫名地笑道:“是真的,还是在骗我?”
“没必要骗你。”扶乩眼神淡定,“当年夫人用计让他在邱鹿原大败,激怒攻心之下他曾出手打了夫人一掌,夫人不知为何没有抵抗,那一掌之力却让夫人武功尽废。”
凤祇女子没有武功护体,很难活得长久,武功尽废后她与半死又有什么区别。我在元君身侧缓缓地蹲下来,问道:“元君,五年前夜闯帝都丞相府,出现在妈妈旧楼的人就是他吗?”
一声“是”随着元君沉沉的叹息从唇边溢出。
“那场拖垮了林氏与颜氏的锦溪案也是歌珞幕后操控,薛式在胤朝加以斡旋,为的就是报复夫人。夫人不想连累他人,六年前刻意在集州假死,安排好一切后北上,就是为当年的恩怨做一个了断。”扶乩说道,每一个字从她口中说出似有千钧分量。
在集州她果然是假死,那么在集州被盗走的骨灰也定然不是她的。“然后呢?她死了?她既然死在北奴,那么她的骨灰又在哪里?”我有些木讷地问道。
“在北奴王陵。”姥姥略带浊音地回答,“就在那里被锁了五年,耶历歌珞就等着自己死了,入王陵后还有浣昭给他生生世世地陪葬。”
我感觉体内原来沸腾的血液一点点冷却下来,攥紧的手指一用力,指甲就如利刃般的割破手心肌|肤,在素白的裙裾上洇湿出一朵一朵嫣红的残花。
颜倾天下《颜倾天下》第二部梦魂觉时前尘断7
章节字数:3972更新时间:10-07-0618:11
沉疴已久,气血皆枯。姥姥终究还是熬不住了,我自凌虚高台上看下去,王宫中缟素的苍白之色又厚重了一层,铺天盖地的白绫就像一场晦暗的早雪,死气沉沉。
那晚姥姥平静地倚着凤座气绝之后,侍女离陌亦是自刎殉主。我捡起那只云檀木盒,看都没看就那卷书写着遗命玉帛投入了火焰中,元君、刃雪、扶乩皆是大惊失色,未等她们反应过来火焰已经完全吞噬了那卷薄薄的玉帛,丹姬见此鼻翼间发出轻轻嗤笑,这嗤笑中似乎还暗藏着一丝钦佩。
长发犹如一匹墨色的柔滑锦缎,在月华下光华流转。我对着身后淡淡说道:“姥姥的遗命我承担不起。但我知道,她若活着一日就算杀了我也不会让我在走出伏眠。”
“那你现在呢?”扶乩上前一步紧箍住我的肩膀问道,“你想离开伏眠吗?可是离开这里,你又能去哪里?”
我疾步冲到姥姥御用的嵌金楠木桌案前,手指拈起一片薄薄的玉帛,空无一字,“姥姥仙逝的消息还没有传出去,贴身侍女离陌亦是自刎而死。知情这件事的人,只有我还有诸名姽婳而已,现在我若再草起遗诏一份,废除我圣女之位,另选族人继承伏眠,你们可有异议?”
话音刚落,她们登时脸色惊变,汗如雨下,悚惧不已。
丹姬一勾唇角,梨涡浅现,抚了两下掌,语气中不知是嘲弄还赞叹地说道:“你倒是有些胆色,连姥姥留下的遗诏都敢改。”
元君愤愤地横了一眼丹姬,斥责道:“这种事你都推波助澜吗?”
“圣女,这万万不可。”扶乩神色肃重,正色道:“姥姥的身体还未凉透,你难道就忍心当着姥姥的面做出这种违逆的事情?”
刃雪是个急性子,跺脚说道:“什么遗命不遗命的,我们什么都没有看到!”
元君是个极聪明机灵的人,揪准时机接口说道:“我们的确没有看到什么遗命,我们只听到姥姥说从此圣女就是伏眠的主人,四名姽婳都应该以圣女马首是瞻。”
先前的话本是拿来激她们的,我冷眼看着,将她们一切细微的神情尽览在眼底。扔了那卷空白的玉帛,我有些颓然地坐下,像是极疲惫了,双手支撑住前额,叹道:“你们知道的,我前半生是在帝都靡费的士族中度过的,与一般娇生惯养出来的高官小姐,从本质上说没多大差别。像这样的我,就算没有别的宏伟大业要去完成,也是根本担当不起统治一个国家的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