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伴着橐橐纷乱的脚步声,我心中惊恐不宁,拥着被子整夜无眠。犹记得那时辗转反侧之际,颜卿姐姐突然冲进了我的房间,满脸都是清泠的泪珠,眼神中却藏着一股子执拗与刚烈,藏得那么深,却又是像是积蓄已久后要喷薄而出。那夜我们几乎什么话也没有说,未点灯,黑黢黢的房中没有悲戚的啼哭,却是死一般的静寂。
我看见颜卿在窗口抱膝坐着,娇柔纤弱的身体在地上的投影缩成小小的一团,脸庞上莹洁的泪水渐渐地被风干,她总是这样,若是心中有事。就这般抱膝沉默地坐着,仿佛紧紧地抱着自己时会带来安全感。
一夜愔愔无言,熹微幽明的晨光透过窗格投射在她脸上,连同着朝霞沉紫墨红泼洒而下的凝重色泽,有种说不清的凄艳明丽。我终于听得她启唇问道:阿紫,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又能做些什么?
那是一夜之后,我听到她说的第一句话,是问颜林的何去何从,我心中亦是冰结般的凄凉,只是落寞地答道:又能如何呢?人若欺我如刍狗,任意屠戮。而我无力抗衡,除了引颈待杀,还能做什么?更何况我们都是女儿之身,就更加无能无力。
你居然能说出这般消极的话,颜卿说完背过我去,细眯着明眸看向犹自冥暗的西角天空,又是许久,她才说道,身为女子,并不是就做不了什么,只是要付出更加的代价。
我一时愕然,想不出她竟然会说这般的话,当时我隐隐感觉不祥,疾步冲到她面前蹲下,紧抓着她的双臂问道,姐姐在说什么,什么是更大的代价?
颜卿没有回答我,而是起身木然地走了出去,她说着,我脚下现在有一条路可走,但是过于艰险,所以先前一直不愿意,但是现在我以顾不上那么多了。
神志渐渐从回忆中拔出,变得清明澄澈。我看到韶王依然是沉默的姿态,看不出任何神色的变化,我突然冷峭地笑道:“我到后来才明白,姐姐那夜所说的一条路是什么——就是紧紧地把握住太子!”
察觉出韶王瞬间的失神,如同一镜平澜表面漾开细微的水纹,我乘势逼进说道:“我为人阴险毒辣,工于心计。可是姐姐有比我单纯到哪里去了?入了帝都之后,她还不是步步精心算计,力求万无一失?”
提起往事,我不禁冷笑,接而语气咄咄问道:“姐姐若是真心喜欢太子,又为何一直推脱着不愿与他有之亲。不是因为年少羞涩,而是对皇上防了一手,姐姐那时只是捏准了皇上喜爱她绝美的容颜,免得得到之后会玩腻了丢在一边,这样的话她在帝都就无枝可倚。还不如得不到,朝思暮想的更能激起男人的占有欲。”
四下昏瞑死寂,唯有女子靡丽的声音,宛如锋利的薄刃般刺碎了湖上的浮冰,清脆却有些残忍,“姐姐当时非要成为皇后身边的女官,为的就是托身于皇后的庇护之下,令薛氏之人不可下手。否则凭着我们当今皇后薛旻婥的手段,她早就该死上不知几回了。”
“端雩公主原与姐姐因一衣之故,而心生嫌隙。姐姐为公主向先帝邀宠出谋划策,逐渐博取了公主的好感,使得公主愿意心甘情愿地为她说话。”
“湛露姑姑唯一的胞弟死于普庆观一案,王爷心中应该清楚普庆观一案中数百名道士、侍从的处死,其实是薛太贵妃一手操控的。姐姐曾许诺定为她报杀弟之仇,因此笼络了宫中的活得成人精一般圆滑的湛露。成为她的得力之人。”
“还有江青衿呢。”我冷哼道,“若是姐姐不远嫁,她与皇上成婚之后,就马上可以当母亲了,不费功夫地就得来一名皇子。”
“当时还是太子妃的薛旻婥是将姐姐恨得咬牙切切的,可她再怎么计谋,几次出手都不曾占到丝毫便宜,反而落了个为妇善妒,无事生非,徒惹了皇上生厌。”
“至于我……”我自嘲般的一指自己,“我当初提出要与姐姐共侍一夫,姐姐非但没有吃醋,而且还大度地说她怎么会容不下自己的姐妹,而且一同入宫今后也可以互相有个照应。唉,时时处处都思忖着为自己巩固在宫中的地位,根本不介意要将夫君与别人共有。若是一名女子真心爱她的夫君,又怎么会没有一丝独霸之心,任由别的女子横身插入,而不吃醋嫉妒,她关心的只是自己在宫中的人脉与照应?”
韶王眉心微微一蹙,眼眸如两潭深澈沉郁的墨色静水,薄削的唇片抿着,在阴晦夜色中那般细小的神情变化令人无法捉摸。
“真心,若说到真心。”我忍不住又笑了,眼角的余光却斜睨着韶王,“我是没有,那么颜卿呢,她又有几分的真心相对,几分的虚与委蛇。我与她唯一的不同,就是皇上对她存着一点喜欢,而对我却没有。”
我向韶王走得更近一点,几乎是覆在他的耳边说,“别人若觉得她娇弱单纯、未经世事,这不奇怪,如果连王爷也这样觉得,紫嫣就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压低的声音中带着浅浅的蛊惑与暗魅,“是爱一个人应该包容一切吗?”
一层薄薄的窗纸就这样被我挑破,我浅笑,其实韶王对姐姐的感情,我在集州时就已经瞧出端倪了。
韶王后退几步避开我缭绕耳畔的薰微气息,他口气清淡地说道:“慧嫔娘娘,况且玉都有瑕,其实她在我心中也不是完美。”
我轻轻舒缓声息,凝视着眼前这个人,当朝王太后的幼子,轩彰帝的皇帝,胤朝风华正盛的韶王,凤子龙孙,皇室贵胄,金玉之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