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方才跪在这里哭哭啼啼,简直哭得我心烦。不知道我真的死了哭得有没有这样伤心,还是在我跟前时哭给我看看,也算尽了主仆之谊。”我一勾唇角浅笑,“姑姑来的真好,陪我出去走走。玉笙,你留下将衣服收起来。”
繁逝的夜静得永远像沉在瓷盏底的深碧茶叶,除非有人刻意地搅动了它,否则就是一直无声无息。
“公主……”绿萝低低地唤了我一声,“芙娜小姐又为何非要将你逼上绝路呢?”
“她恨我啊。”我轻描淡写地说道,“她觉得害死他的人是我,我就应该为他殉葬,也不算枉费了此生他如此爱我。”
我看向她,怔忡问道:“姑姑是想问我此刻心中有什么打算吗?”
绿萝点点头,眼神飘忽一下又变得坚定,字字顿顿道:“公主,只要您自己不想殉葬,就一定会有逃出生天的办法。”
“哦。”我轻声应道。
“有一件事值得谢天谢地,就是宫中传出的旨意只要求公主到了王陵后才自尽。”绿萝眼中闪过一抹亮色,“而不是立即赐予白绫、匕首,让您在繁逝自我了断。这样一来,从王宫到王陵,途经鹰断峰,莫云峰,还有泽丘一带,五六十里的路程,中间会出现什么变数还是说不准的。”
笑意仿佛朦胧白水边的一丛萋萋蒹葭,凝结着微寒的霜华,“的确,有什么变数是说不准的,难说就算到了王陵入口还尚有转圜余地。”说话间我心中已在暗暗计较。
绿萝焦虑地问道:“公主,可有主意?”
“没有。”我朝她摇头,随即又慧黠一笑,“有,只是太过冒险而且存在纰漏,我不敢用。”
绿萝倒是被我这样暧昧不明的态度逼急了,顾不上主仆之分薄责道:“什么时候了,公主还尽说这些话,皇帝不急太监急。”
“姑姑莫心急。”我靠近凑在她耳边,“我们回房后再细谈……”
我停顿一下,“把阿奴给我唤来。”
我与绿萝正说着话,听见左侧的院落声响大了起来,还有不少人在慌乱地进进出出。我修整容色,沉声问道:“那里怎么回事?”
一个附近的小侍女见我正好手指着她,“噗通”一声跪下,颤声答道:“回禀公主,是病了有些日子的舒尔姐姐没了。”
我听得没什么印象,许是在外院中打扫的一个粗使丫鬟,我自嘲地叹道:“病了一些日子就熬不住,我以前缠绵病榻了四年却活了下来。”
那名侍女圆盘脸上堆满了谄媚,“公主您可是千金之躯,哪是一个粗贱的丫鬟可以比的。而且公主病的时候,繁逝上下无不提着一万个小心伺候着,当时合罕放下话来,若公主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这些侍候的人都要殉葬。”
殉葬,我听得浑身一个泠泠的激灵,脸色渐渐有些难看。
那侍女自知说错了,跪在地上狠狠地抽自己嘴巴,颤得更加厉害,磕头道:“公主……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罢了。”我不耐烦地挥手,“你传话过去,这件事不许再声张,若是胆敢在吵嚷,一定严惩不贷。我跟舒尔虽地位悬殊,也算是同病相怜,本公主会亲自打理她的后事。”
颜倾天下《颜倾天下》第二部红消翠减物华休6
章节字数:1999更新时间:10-06-2409:59
轩彰六年五月,天际黯淡,黛云低垂,无数招魂的白绫在猎猎朔风中翻飞,悲恸的哀乐响彻九霄。我一身皎然素衣,披散着迤逦及地的长发,唇角含着一丝浅笑,从繁逝别院的门口沿着曲折的山路看去,林立着甲胄分明的王宫禁军,目之所及仅是苍茫的缟素。
无端地想起丰熙十七年我远嫁和亲时,在帝都北郊的点将台上,城阙生烟尘,华幛犹蔽日,十里猩红锦毯犹如巨蛇般在我脚下延伸。似乎也是现在这般的光景,只是那时满目的红色被白色取代,喜庆与哀凄的气氛大相径庭,然而彼时与此时心境却是相似的。
我想到幼时在闺塾中懵懂地背着屈大夫的《招魂》,“……去君之恒干,何为乎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讬些……”
“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归来归来!不可以讬些。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
“雄虺九首,往来鯈忽,吞人以益其心些。归来归来!不可以久淫些。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旋入雷渊,西方而不可止些……”
“五榖不生,藂菅是食些。其土烂人,求水无所得些。彷徉无所倚,广大无所极些。归来归来!恐自遗贼些。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
当时我背着觉得似懂非懂,渐渐对游散的魂灵心生一丝怜悯,东方不可托,南方不可止,西方不可止,北方不可止。六合之大,九域之广,偏偏就是有这样一个孑然的魂灵,如缥缈孤鸿,四方都不能成为它栖止的寒枝。
那么它,一团没有知觉,没有意识的虚幻之气,又应该去哪里?
“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如果故居早已破碎不堪,那么魂灵在六合九域间飘忽后,又应该去哪里?
此时送葬的队伍已在沿鹰断峰绕行,这个狭长的关隘一过就是此行目的地,北奴王陵。此峰顶飞衔一块巨石,为鹰喙,正如其名,此石朝天突兀耸起,峭拔尖锐得仿佛鹰的利喙。鹰喙之下,刀削斧劈深有百丈,逆流回旋,湍急拍岸。我一头如瀑青丝被风吹得高高飞扬,素衣黑发,轻灵出尘的容颜,纤纤身段宛如芰荷玉汀,迎风欲折,犹如淡雅水墨画中惊世骇俗的一抹,绝代风华,悚动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