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变化如浮云苍狗,我当时感慨婉吟册封为宜睦公主,远嫁北奴。而我册封为太子娉妃,从此名正言顺地长伴奕槿左右。可曾会想到我会有这样的一日,风水轮回,不得不说是一个绝佳的讽刺。
婉吟应是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她只要再撑过一天,一天就好了。等到北奴的迎亲使来了,她的痛苦也就结束了。
可是,我的痛苦却开始了,那一夜我就像从极乐的云间狠狠地坠落到地上。
因在玉致斋中,外界的消息半点也透不进来。我不知道奕槿现在怎样,他或许也是身不由己。就如皇后所说的,现在他走错一步,就是失孝,失信,失责。可是我该怎么办?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对未来感到如此的失措、惘然,我跟奕槿之间又将会怎样?我们是否有未来,还是就此终结?
在玉致斋中侍候我的宫女个个都是谨慎再谨慎,连走路也是收敛声息,惴惴小心,生怕惹得我生气。特意安排了采蓝与撷红再来照顾我的起居,几日来的情绪不宁,心事郁结,我经常是沉闷地静坐一整日,饮食极少,也不说话。只是兀自蜷缩在床榻上,抱膝看着窗外的天光明媚起来,然后天际蔓延开凝紫殷红,又蜕变成浓重的鸦靑色堆砌在一起,最后黯淡下去。
其间有北奴的迎亲使来访,那人只在珠帘外望了我一眼,大概是来确定我是否就是真正的颜卿。当我看见一个男人的身影在珠帘外伫立,虽然隔得远,但是我还是可以认出那人所着并非胤朝衣饰,看体型粗犷应是一个异邦人。
那个人让我想到索诺,耶历赫,当时粗糙的感觉就翻涌上来,我差点就抓起身侧的碧玺菊花纹美人觚向他扔过去,但是当我的手指触到发凉的瓶身,人也瞬时冷静下来。忍不住自嘲道:颜卿,你这又是在做什么?就算砸死了他又怎样?
我疾步上前,猛地甩开了隔在我面前的珠帘,颗颗圆润的透明珠子振颤不已,玎玲作响。北奴迎亲使显然不料到我会如此,一时惊愕在原地。
我素面而来,脂粉不沾,及腰的长发亦是简约地梳成反绾髻,无半点钗环,带着一丝桀骜神色看着他。
随行而来的太监急得直跺脚,张口就结舌道:“公主……您……怎么出来了?”
我并未看他,而是朝那个北人扬扬脸,挑衅一般地问道:“这样看不是更清楚一些?”我走近一步,“怎样?看清楚了吗,可是你们汗王所要的女子?”
我看见他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卷画轴,打开来仔细地与我比对,我厌恶地转过头去。
“是的。”他露出喜色,直率说道,“若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世间还有这般容颜的女子。”他将那幅画卷好双手递给我,“这幅画汗王希望公主能收下。”
“谢谢。”我笑意清雅地接过,盈盈浅笑间,屋中人的目光尽数向我聚拢而来,我就是在那样的注视下,“咝”的一声,将整张画拦腰撕裂,连揉成碎片的兴致也没有,就将它扔在了脚下。
他的东西,我不要。
“公主!”那太监急得快要冒汗,额头上汗涔涔,斜眼瞅着那个北人的神色。北人的性情剽悍直接,我这样激怒他,不知会惹出什么后果。
那人竟然仰天大笑起来,“果然出众的性情,不似一般病怏怏的中原柔弱女子。难怪汗王会对你念念不忘。”
听他这样说,那太监终于舒缓了一口气。
“他对我念念不忘?”我掩面冷笑道,“那你们汗王有没有告诉你,我曾经指天立誓,绝不可能跟从他,他若是强迫。去你们国都也只会是一句冷冰冰的尸体,而不是我这个活生生的人。”
“公主,您这是在说什么?”太监被我的话下得声音都抖了起来,“公主,您……”
那个北人应是个见过世面的,或许官阶还不低,他豪爽笑道:“我是来迎亲的,可不来收尸的。”
接着就拍了拍太监的肩膀,要跟他一起出去,“人已经看到了,说是惊世骇俗也不为过。”那个太监身量又瘦又小,跟在他身边亦步亦趋的。
踏出房门的时候,他回首神态极认真道:“世事难料,公主现在也别把话说的太绝了。”
我转过身去,只留一个背影给他。
他的最后一句话,的确令我心头一颤,的确,世事难料,我又何曾想过我会有如此的进退两难的处境。
北奴迎亲使走后,我随意地问身侧的采蓝,“皇旨上让我暂居玉致斋,可说过不准我与颜氏中人来往吗?”
“公主您终于愿意开口说话了。”采蓝神色中透出激动,“那倒是没有,不过公主……”
“不过什么?”我问道。
“好像皇宫中已派人去请颜相……”采蓝的声音小了一些,“希望颜相能好好劝劝您。”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我挑挑眉尖。
撷红低着头,“因为公主几日来郁郁不乐,我们都不敢擅自开口,惹公主生气。”
我拿过一张素笺,手执墨笔,“就算见不到面,那么我传几句话出去总还可以吧。”她们两人对视一眼,恭谨等候在我的身侧,
我略一思索,执笔参差错落地写道:去年孤门伶俜唯姊一人,幸寻得汝等三人,原料想扶掖相守着,君令下遣汝姐嫁,蛮荒之地,相去万里,浮雁沉鱼,音信阻断,每每念及怎不潸然泪下,罗衫尽湿。
写完我将素笺交给采蓝,让她传出宫去给颜澈,她出去后,我倦怠地靠在椅背上,撷红想为我垫一个柔软的靠垫,我挥挥手让她下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