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平谢过,绕开村里的热闹,往村东头去。
天彻底黑了,村东是大片的菜田,很冷清——老远的田地头上迎风招摇一把白胡子。
景平心下一颤,再又定睛,才发现该是胡子的主人穿了深色衣裳,戴着帽子,是以整身隐匿在黑夜里。
也不知该说诡诞,还是可笑。
白胡子似要回村,正顺着田埂,往回飘。
景平顺着田埂迎去,看清了老人面容形貌:他很矍铄,长得像年画上的寿星爷爷,满面红光,腰背比大多年轻人还劲直,他走在不甚平坦的田间,步履极稳。
那老人看见景平愣了一下,站定下来,不往前走,也不说话。
景平深施一礼:“先生是付太医吗?”
老人没答,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划亮,映在景平脸边,看账本似的端详了他好一会儿。
景平让他看得心里发毛,心说这老人家眼神差成这样,还大黑天的跑这来遛弯,危不危险……
“你中毒了。”
老人劈头盖脸来了这么一句,跟着又想不通似的皱眉沉吟:“但你这毒……中得妙啊,毒侵五脏又被提前预阻,自己整的?”说到这,老爷子“哈哈”大笑,“隔了这么多年,又看见如他一样的医痴小疯子……”
笑声如洪钟。
他望闻问切后三项一样没做,已然看出景平中毒,委实厉害。
景平惊骇之余,知道自己找对人了,叉手行礼,一躬到地:“求前辈指点迷津!”
付大夫歪头看他:“嗯?毒不是你自己弄的吗?要我指点什么?”
“前辈为何曾说‘丞相活不过三十岁’,”景平还躬着身子,“‘丞相毒侵肺腑,无症状却非无恙’,您当年到底诊出什么了,求您告诉我!”
付大夫不答反问道:“你是谁?宫里来的?”
“晚生贺景平,李爻是我的救命恩人,如今他身体每况愈下,晚辈想医好他,无奈线索太少,只得在已知范围内先拿自己试过……”他说到这里,撩袍跪下了,“求前辈指点。”
老人神色变了,居高垂眸看景平,眼神里有极淡的悲悯,他没说话,只是把景平拉起来,上下打量,目光逡巡在年轻人左手的瘢痕上,皱眉道:“你中过羯人的毒……”
景平垂眼不说话,心道:您老行行好,快告诉我正事儿,别扯这有的没的。
但他有求于人,再急的脾气也得压着。
“老夫确实说过李相或许活不过三十,却从没断过他毒侵肺腑,这话你从哪听来的?”
景平沉声道:“《朝臣御药诊录事记》上写的,晚辈亲眼所见。”
果然,付大夫矢口否认:“第一,老夫当年没确定李相毛病的根由,未曾下次判断;第二,老夫从没听过宫内有一本名为《朝臣御药诊录事记》的病册。”
景平眉心一收——老人的回答又一次证明他在太医院偶然得知此事,是有人处心积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