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江苏磨了三年的枪,一直默默准备着,终于等到了皇帝召她回京、步入内阁。慕良实在想不明白,娘娘向来是个内敛克制的性格,她似莲花,虽然读的是圣贤,可也深谙水下污泥对于莲花的重要性。她会低头附和权贵,喝酒、赌博、养戏子,这些都可见她并非极端的清高之辈。怎么会在这件事上犯糊涂呢。前方战局危及,娘娘此时最该做的就是明哲保身,何至于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天下之大不讳。这件事,就算是慕良也束手无策。泰山皇权之下,没有人可以动摇半分。“让慈宁宫的人盯着,一有消息就回来禀报。”最后,他只能这样说道。慈宁宫内,太后正携着兰沁禾的手走在花园的石子路上,两人迎着秋日午后的阳光,看着就像是一对普通的贵家祖孙。“沁禾呀,你知道皇奶奶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最想做的是什么吗?”老人看向左侧,那里长了一树金桂一树银桂,花香馥郁,浓得散不开。兰沁禾倾身,“儿臣不知。”“我想把你太祖爷打趴下,让他管我叫主子,因为他老是趾高气昂的,看着就烦。”“噗。”后面跟着的姑姑忍俊不禁,太后嗔她一眼,然后继续跟兰沁禾说话,“这事儿奶奶只告诉你一个人,不许别往外说。”兰沁禾点点头,睁大了眼睛好奇道,“您说。”“有一次你太祖爷在御书房看书看睡着了,我去的时候,他那身龙袍就挂在椅背上。我想着,当九五至尊多气派呀,于是就偷偷把龙袍穿上了。”兰沁禾一笑,“皇奶奶不愧是皇奶奶。”这样诛族的事情也敢做出来。太后接着讲,“你别说,我穿上还挺合身。太祖爷醒了,他看见我穿了龙袍也不气,还笑眯眯地跟我说,‘你穿着好看,这件衣裳就给你了’。”“我怎么没见您穿过呢?”兰沁禾问。太后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她停下了脚步,正了色看向兰沁禾,“穿着呢,打从太祖爷去了,我已经穿了这件龙袍四十年了。”兰沁禾一愣,她从没想过能从太后嘴里听到这样尖锐的话。“我日里穿,夜里也穿,没有一刻能把它脱下来。”她直直地望着兰沁禾,“丫头,你是七岁得的郡主,到如今不过二十四年载。才穿了一件郡主的凤袍,你就被压得喘不过气,可皇奶奶已经把这件龙袍穿了整整四十年了啊。”她唇边的笑意染上了苦涩,“人人都羡慕这皇城里的日子,可皇城里的人呢,谁又不是羡慕外边的日子。”她拉着兰沁禾的手,握在掌心,“你有志气,奶奶心里明白,咱们沁禾是要做大事的人,请民愿、清盛世,这些年你做的奶奶和皇帝都看在眼里。”“但是丫头。”她抬起头,那双带着皱纹的眼睛泛红,在日光下闪着明显的泪光。太后伸手,抚上了兰沁禾的侧脸,“一件龙袍,需要两百名绣娘花上三四年的功夫,你可以拿剪子剪了它,但要想将上面的丝线一根根抽出来,到死也难啊。”兰沁禾沉默着,良久,她低声道,“可是娘娘,这件衣服从一开始就织错了,不想弃了它,那就只能拆了重织。”再不重织,唯有抛弃。太后深深吸了口气,满目失望,“你不为自己想想,多少也该为了你家中父母想想。”“我正是为了我家中父母着想。”兰沁禾抬眸,眼眸深邃,“君父国母皆在,儿臣如何不为家国忧心。”“你…”太后一怔,女子的目光让她忽地忘记了后话,好半晌,她才软了语气,“纵要改革,如今强敌当前,内里要是再生变动,难免会引发乱事。这件事内阁要慢慢商议,绝不能操之过切。”各地藩王、皇室宗亲一旦闹将起来,国将不国。兰沁禾明白这一点,可她更加明白改革之事绝不能拖,一旦拖缓就不会再有下文。“娘娘,此时鞑靼进犯,国库空虚,这正是改革的好时候。若是等到鞑靼退去,国泰民安之时,那些皇室宗亲焉能答应加收皇税。”她后退了半步,“我不明白,只是单单收他们一成田税而已,为何就是不可行。平头百姓,从未受过礼仪教化的,也能每年每月的为国库里缴银;那些皇室宗亲每年都拿朝廷那么多的俸禄,他们为什么就不愿拿出九牛一毛来为国渡难。这是彦氏的天下,他们头顶各个都顶着彦姓,就算是孝敬君父,也该拿些钱出来以全孝道。”兰沁禾提起衣袍,跪在了太后面前,仰着头望着她,“皇奶奶,您是三朝的国母,只要您发话,这件事就成了大半。国库年年空虚,百姓年年重税,二十年倭患刚清,鞑靼又接踵而来,鞑靼以后西有亦力把里、北有瓦刺。东有女真。不过一个倭寇进犯,偌大的西朝竟是连一场秋闱的钱都出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