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过几句便气断声噎,他靠在我胸口,终于呜咽啜泣,由着他哭了一会儿,我才伸手,轻轻拍了拍他还在成长中,略显单薄的脊背。“别哭,也别耍小心眼,我不吃你这一套。”“我如何不哭,是他毁了我本来美好安逸的生活,都是他的错,如今仇人就在眼前,难道要我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他泪眼朦胧,只要不发疯,这张与姬宣三分相似的脸就是我一再包容忍让姬渊的理由,可他哭哭啼啼的样子其实与姬宣不同,姬宣也抱着我哭过,大夫人流泪总是很安静,雪落时睡梦中的人听不到半点声音。我忽然说:“两年前……嗯,算来应该是这个时间,两年前,你家可有一位亟待出嫁的姐妹?那时她应该刚满十六才对。”“……是有,那又怎样?”“你爹原本打算在那场婚宴上杀掉受邀前来的姬宣,不过中途出了些岔子,没成功,姬宣是知道这件事的。”一听话锋不对,姬渊气急推开我,顿时指着我骂道:“你想说所以我爹是活该?徐风你太天真了,我们这种出身的人之间哪有真情可言,更何况姬宣不是活得好好的吗,他又没有死!”“是,他侥幸没死,但杀人者人恒杀之,你爹当初既然做了弑亲的准备,也不要怪有朝一日,自己会死在亲人手中。”姬渊嘴唇哆嗦着,气得说不出话,面对那双写满不可置信的眼睛,我想起了当初上京路途中,姬宣同我坐在屋檐上看月亮吹箫,他面无表情折断了那根作为贺礼预备送给堂妹的玉簪。“没有道理只许你爹杀人,却不准姬宣反击。”我最后只能这么说,“何况你爹确实不是姬宣杀的,杀你爹的人叫谢从雪,而这个人也早就死在我的剑下,恩恩怨怨,都到此为止吧,你不适合趟这趟浑水。”姬渊眼里慢慢冒出泪水,我于心不忍地侧过脸去,只听他一字一句道:“所以你是不肯帮我了,你明明知道,我如今变成这个样子,都是被他们害的。”“我本来也帮不了你,对手是皇权,我一介江湖草莽,如何替你复仇?”“骗人!骗人!”他尖声叫嚷道:“你说谎,你明明就做得到!你当我不知道吗,你认识姬湘,你甚至说过你是她最不想见到的那个人,你那么厉害,你有什么是做不到的,你只是不愿意帮我,你只是压根就不在乎我!”我沉默片刻,道:“你那天果然是听见了——你一直装作对我的身份毫不知情,我心里还在奇怪,你演得这么好,叫我差点以为你真是个傻瓜了,真不该小看你们姬家人啊。”这是我第二遍说这句话了,不知为何他肩膀瑟缩了一下,姬渊的泪水仍在往下滚,鼻尖已然通红,我又道:“你一直赖在我身边,就是想着要我为你复仇吗?”“不……不是的……”他吸了吸鼻子,小声反驳道:“我是喜欢你,才想要跟着你。”“你喜欢我吗,徐风一无所有,不能让你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你自己也说了,你如今这般落魄,跟着我你就会永远落魄,你会喜欢这样的我?”他睁大眼睛恐慌地望着我,拼命摇头,我平静地道:“没关系的小娟,这种事我遇多了,你说实话就好,我不会怪你。”“我,我是知道你认识姬湘,你说你只是个江湖草莽,但寻常武夫怎么可能会像你一样……你认识姬湘,你一身是伤,徐风,我没想利用你,我真的喜欢你,我想让你帮我是真的……可我也是真的喜欢你!”
过了很久,我说:“姬渊,你是真的想为父亲复仇,还是想为那个落魄的自己出气?”他迟疑着,试探道:“这有什么区别吗?”这自然没有区别。“姬渊,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复仇也好,放弃也罢,留下也好,离开也罢,这天下没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得的,杀人者人恒杀之,你有充分的理由去杀了姬宣。”我对他道,“但有一点我要提前告诉你,你如果真的这么做了,那闻人钟就是你的敌人了。”“至今为止,我还没有让任何一个敢对我妻子出手的人,顺利见到与姬宣的往事,我本打算至死隐瞒姬渊,非是我心有芥蒂,对姬渊这样没有真正经历过风浪的千金而言,有些事情的真相,还是不知道为好。他既然天真地信任一个子虚乌有的江湖人徐风,那我就会以徐风的身份尽可能地保护他,实现我当初对他的承诺。而如今他一意孤行,要以卵击石,为了避免他死在这条复仇之路上,我也不惜向他阐明利弊,撕碎徐风这层伪装的皮囊。——我丝毫不担心姬宣,哪怕姬宣病重至此,连起身都困难重重,他也不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娇客能伤害得了的。他们这对堂兄弟真起冲突,姬渊必死无疑。这不是优柔寡断的冰儿会做的事,但摄政王绝不会给妹妹的王政留下任何隐患。至于姬渊能否明白,我其实真正在保护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那就不关我的事了,我没有义务向他解释说明一切。“……”眼里还有未干涸的水光,姬渊那破碎的注视带着受伤的意味,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良久,轻声发问道:“你为了姬宣,要杀了我?”“你是这么想的吗?”我点点头,“好,你可以这么想,与其让你去追逐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幻梦,倒不如先由我送你上路,毕竟,你的命是我救下来的,就是死,也该死在我手里。”听了这话,只见他足下平地打跌般忽的踉跄了一下,紧接着他站稳,站稳了,又沉默片刻,才开口道:“你和姬宣究竟是什么关系。”我打量着他,出乎意料的,他没有上来便冲着我一通大喊大叫,绷紧的神情强撑出了无所谓的假象,我略作忖度便如实告知:“我愿意为了他死,就是这样的关系。”他还是很平静,甚至还短促笑了声,姬渊自言自语般:“愿意为了他死,原来如此……原来你们是这种关系……”话到一半,那试图强行忍耐的泪珠终于又顺着下眼睑滚落了下来,安安静静,不明不白,那副姿态简直会让我错觉是姬宣本人正立在我跟前无声哭泣,我心口顿时重重一跳,他断断续续笑着,抬起眼来,颤抖道:“我知道了,这下我可全明白了,他就是你口中的冰儿,对吗,你娶的夫人,你最宝贵的最怜惜的妻子,你早就告诉过我了,是我没想清楚,是我,是我自取其辱……”自取其辱这个词未免太难听了些,我刚想开口,他声音毫无预兆抬高了八个度,姬渊目眦欲裂地质问我道:“——也就是说你明明知道姬宣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