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未停,湖泊上的涟漪还在动荡,那流动的水光让我觉得很美,于是我也伸手去稍微撩了一回,更多的涟漪追随着我的指尖,又恋恋不舍地消失在了湖泊深处。“我现在是徐风。”我擦着他仿佛不会变干的眼泪,淡淡地道,“你说我是,我就是,你说我不是闻人钟,那我也的确不是。”“你……你还活着……”“刚活过来,感觉还不错。”我还想继续点评主神给出的死而复生项目服务,但实在不习惯谢澄跪着同我说话,就拍拍他的肩膀:“先起来,地上凉,跪着也不舒服。”从以前到现在,我的话对谢澄来说就是耳边风,我让他起来,他偏不,膝行两步与我靠得更近,一座玉山徐徐倾颓,醉里看花摇摇欲坠,他环住我的腰,将那颗乌发散乱无章的头颅,缓慢地,疲惫地倒在了我的大腿上。天下谢澄哭的时候,我模模糊糊想起一个问题:他过去送我的那枚据说是寒山门至宝的铃铛,我放到哪里去了?我有点想问他,之前替我收拾遗物那会儿有没有看见,又觉得这话讲出来不太合适。就这犹豫的片刻功夫,我的掌心已经快盛不下他的眼泪了。“当时……是谁替我收的尸?”我还是问道:“英娘吗?”“算了。”我很快又说,“这个不重要。”黑压压的天际下水雾弥漫,目及之处都已成了被浸湿的画卷上那鸦青色的一团,无非是这里深那处浅的区别,而太过执着于一滴雨的轨迹,或许会让目晕眼花的自己在这片暴雨中跟着失去容身之地。我仍让谢澄抱着,我怕此刻将他推开,他就要在这卷水墨画上化开了。那个铃铛到底放哪里了,我竟然怎么都想不起来。“……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在外面吗?”听到这句问话,我迟疑了一下,说:“最开始是,后来有小娟陪着我。”“小娟……”他好像笑了,那个肩膀抖动的意思应该是在笑。“她对你好吗?”“还行。”“是吗,还行……那也挺好的。”谢澄高挺的鼻梁在我腿缝里轻轻磨了磨,他重复道,“也挺好的。”我说:“你呢,这段时间你是怎么过的?”谢澄默了很久,他抱在我腰间的双臂不知不觉缠得更紧了,都不像是他没力气要枕在我腿上,而是他在拼了命把我往他怀里扣。“也还行。”谢澄道。“那就好。”我笑起来,“看你肯带着寒山弟子来参加这次的武林大会,我就知道你现在肯定心里有主意。”“是姬宣……”“什么?”
谢澄又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是姬宣让我这样做的。”我一时没弄懂这俩人的路数:“是吗?他怎么说的?”“他说,我不如他会杀人。”“……什么?”谢澄十分疲倦地道:“嗯,他其实是个好人,他……姬宣知道你,回来了吗?”“不知道。”“毒医呢?”“也不知道。”“那徐英她们——”“都不知道。”我直接说清楚,“你是我最先见到的那个。”他这才抬起头,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我,满世界都昏昏沉沉的,他默不作声流下的泪都像随风而逝,迅速枯萎干死的花。“为什么是我?”他哑声道,“为什么最先见到的那个是我?”我开始感到焦躁,不太想在这里坐下去了,他偏抱我抱得死紧,我想推开都得费点力气。可结果我稍微一挣动,他就如烫伤一般猝然放了手,睁大了眼惊惶不安地望着我,然后又立刻站起来往后退去,退到快跟我隔着大半个亭子了,才站定脚,并且当着我面猛的喘了一大口气。他胸膛不断起伏着,过了很久吃力地道:“接下来,你有什么安排吗?和那个小娟,你们,你们要去哪里?”“你关心这个?”“不,我不关心……”他笑得假极了,一张脸每根肌肉都不听使唤,泪水泅进唇角凹陷的深窝里,表情狰狞得跟要吃人似的,“不对,我关心,我,我关心你,你要去哪里?”我没有马上回答,看了他一阵,问道:“你真的是谢澄?”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我明日就会出发,具体去哪里和你没有关系,况且你才在武林大会一举夺魁,想来也有很多需要你亲自去对付的应酬吧?”“一举夺魁的不是我,天下第一剑,我给你,是你的……我没有赢。”听着这些格外稚拙的话语,我也站起来,淡然地道:“谁才是胜者,大家都看在眼里,你和我强调这个没意义。”“我没有赢……从来,从来都……”谢澄木然地流着眼泪,满脸都是了也不擦一擦,我才觉得他看起来狰狞可怕极了,却又在下一刻从其中角度极为刁钻地品出几分熟悉的可爱。我耸耸肩,轻松地道:“那好吧,你输了,我也输了,这里有两个输家——不争这个了,行吗?”“我没想让你输。”“嗯,你当然应该出全力,你要是刻意放水让我,这事才没完。”“……”他好像轻微地摇晃了一瞬。谢澄突然哽咽起来,哑着嗓子,拳头都攥了起来,他小孩儿似的冲着我使劲嚷嚷:“我从来都没想让你输,无论对手是谁,我都没想让你输!什么叫没意义,本来就是这样,我一直都,一直都……不希望你成为输家……”那对于成年男子来说过于尖利的嗓音震得我脑瓜子嗡嗡响,果然他也不习惯这种说话方式,紧跟着就揪着衣领痛苦地咳嗽起来,那阵势一时半刻都没办法自主停下,我都怀疑是否有自肺腑间漫出的血积在谢澄受损的喉头了。我呆呆地看着他,他咳了许久,方渐渐平息,那垮塌的肩膀仿佛在催促我前去抚摸拥抱,可我尚未迈出第一步,就看见谢澄抬起手,用掌根快速地擦了擦自己一塌糊涂的脸。“我失态了。”他嘴唇几乎没有动,音节含含糊糊地黏在一处,像是从池塘里捞出的发黄账本,每个墨色的字迹都难以辨认,“我不该这样,我失态了……我没有发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