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她初遇玄阳子的时候,八九岁的年纪,具体多大,日子太远了,她也记不清了。
麻娘只记得,当时她自己是很討厌他的。因为他没有家,会在摩罗胡乱躥,把自己浑身弄得脏脏的,她不喜欢。
於是每当他看见玄阳子的时候,就马上装作很惊慌的样子,那些头脑简单的大人们就会围上来,有的拿起棍棒追着他恶狠狠地打,有的会怜爱地把麻娘搂在怀里,一遍一遍说着「嚇坏我的小秋了」、「小秋不怕,坏孩子被打跑了」、「再也没有人欺负小秋了」。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
其实她才是那个坏孩子,她才是那个欺负別人的人。
她趴在娘亲姐姐们的怀里,一边哭的梨花带雨,一边心里骂「你们怎么还不去死」。她之所以把头像鸵鸟一样深深埋进去,是因为她不想抬头看她们的表情。
惺惺作態地让她作呕。
麻娘的亲娘亲去世得早,当时她爹夜里抱着她娘的灵位一直哭,她以前还小,听不懂她爹那时说的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什么「芸娘这一辈子我只会有你一个女人」,她只知道,娘死了,父亲很伤心,肝肠寸断。
但她更听不懂的是,在娘亲的葬礼不久,当一个满身红装的新娘子,穿着绣花鞋,踏进娄府大门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笑着说「可喜可贺」、「多子多孙」、「白头偕老」。
什么可喜可贺?她娘才死了没多久啊。
什么多子多孙?她娘就是因为生孩子难產大出血才死的啊。
什么白头偕老?当时她刚弄清楚什么叫「一生一世一双人」,现在转头別人就告诉她这才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噁心。
要将她骨髓都抽出来的噁心。
当她白帽服了三年孝期的时候,娄家的门槛已经被新娘子的绣花鞋和宾客踏破。在她印象里,娄家好像时时刻刻都是张灯结彩的,要不是灵堂上她母亲的牌位还在,她甚至也以为这不过只是一场梦。
黄铜镜子里,麻娘麻木地看着自己的脸。
身后婢女高兴地说:「小姐,今天孝期尽,头上的白花可以摘了,不吉利。」
麻娘冷声:「哦?」
婢女顺手就取了她髮髻上的白色绒花,那是一朵百合,她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花。他们娄家一穷二白的时候,这是靠着她母亲亲手种的百合制成香料,才慢慢起了家的。
「今天是十三娘进府门的日子。」婢女伏在她的肩头,低声说了句,「看样子,娄大人这次很中意这个十三娘,小姐等会要不要去敬杯酒,討个脸熟?」
麻娘淡淡道:「好啊。」
闻言,婢女立刻又欢喜地笑起来:「太好了,我还以为小姐心里有什么忌讳,不愿意去呢,既然愿意去,那就是好的。小姐你在娄家被冷漠了三年,冬天去取炭火都要看人的脸色,何必呢?人都说啊,干守着以前那些日子做什么呢?重要的是向前看,哪怕是稍微委屈委屈,弯一弯腰,又如何?过得下去不就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