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豫章周家来了人,知县和知县娘子都去了正厅,在此之前,伏危与钱幕僚原要告辞,知县却让他们先留下。大概过去小半个时辰,知县让人唤来了伏危和钱幕僚。知县娘子则继续招待女客。她的脸上依旧笑盈盈的,看不出什么半点情绪变化。但书房中的氛围却是严肃异常。钱幕僚是跟着周知县从周家出来的,自是知道周知县那些让人寒心的过往。本想问本家的事,但看了眼伏危后,却欲言又止。周知县看穿了他的心思,无所谓的道:“伏先生又不是外人,再说也不是什么秘幸,无需遮遮掩掩,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问。”所以入了书房后便问:“大人,本家四年都没有音信传来,今日怎忽然派人来了?”周知县面色平淡的道:“听说祖父快扛不住了,让我回去一趟。”钱幕僚有些惊讶,但旋即想到老太爷都已经八十六的高龄了,寿终正寝也实属正常。老太爷以前倒是对知县大人这个孙子有几分爱护,快熬不住了,自是想让儿孙都在旁。“大人可要回去?”钱幕僚问。伏危在武陵的时候,对各地世家都各有了解,对豫章周家也大概清楚一些底细。虽知道,但还是安静在旁。周知县点头:“祖父病重,作为儿孙自然要回去,周家那边也已经打通好关系了,给我上报了一个月的假。”伏危闻言,不找痕迹地蹙了蹙眉。现在是元月,一个月的假,待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二月。阿滢曾说过,北边冰消雪融之时就是动乱之时。豫章临近南北两地之界,北边先乱,不知是否会受牵扯。周知县能把他喊进来,便说明此次前去,他也会随从。他并非担心豫章也会祸乱,又或是担心自己的安危,他担心的是北边乱,豫章会受牵扯,周知县有可能会被留在豫章。毕竟,周知县未做知县前,在军中也小有名气,若是真乱起来,周家会留下他做士前卒。“玉县要留一个人看守,钱先生在玉县替我看管着,大事派人送信到豫章,一般事情就直接做决定,而伏危随我回去。”说罢,环视了二人一圈,问:“你们可有什么异议?”回豫章,并不是什么好事。但若是回去尚且可以争一争,钱幕僚自然是想回去的。可却也知道自家大人早没了争的心思,且伏危不过才进衙门一年时间,让他来决断衙门的事情也不大妥,他留下才是最妥当的安排,并非是大人偏心。钱幕僚一拱手:“在下没有意义。”伏危也是一拱手,应了声。周知县点头,继而吩咐道:“大后日出发回去,接下来就莫要休息了,这两日抓紧时间安排好各种事宜,就多辛苦你们了。”“等会用完中食后便回家去休息,下午再来上值。”说罢看向伏危:“你留下,我有几句话要与你说。”钱幕僚退出去后,周知县对伏危道:“你若是不愿与我同去的话,不用在意,直说就行,毕竟先前苍梧那边的信,只说在苍梧能保证护着你。”周知县不知霍家与伏家的有天大的恩怨,自是也不知霍太守也视伏危为眼中钉。只认为是霍敏之一人与伏危有抱错的恩怨。伏危问:“若是大人升迁,难不成还要留在下在玉县?”周知县:“自是不会。”伏危便浅笑道:“那在下自是不可能一辈不出苍梧的。”周知县听到他的话,笑了。“如此,自是最好。”让伏危先行离开后,周知县往椅背后一靠,长吁了一口气。离家四年有余,想起离开前发生的事情,这次回去未必是好事。在县衙后院用了饭后,便各自回去了。与钱幕僚话别后,夫妻二人并肩而行归家,路上,虞滢询问:“豫章来信,知县大人可是要回去了?”伏危微一颔首,语气徐缓无奈:“我随着大人一同去豫章。”虞滢默了片刻,并不意外:“什么时候去?”伏危察觉到她平静的反应,似乎早已经知晓,侧目看了她一眼,终还是什么都没问。早已经决定顺心而为,便不会再去纠结她还能预知什么。“两日后去,如若是无意外就是一个月,若有意外……”他顿了顿才继续道:“我回来得晚,你好生照顾自己,万事小心。”虞滢点了点头,温声道:“我省的,等下个月再去最后一趟郡治,我便不去了。”太守夫人年节回了娘家,等月底才回来。她时间早已经安排好,自是不能乱了去郡治的时间,所以只能等到下个月去给太守夫人看诊,再与她说此事。
“等三月一过,便给余家提个醒,就说是我从豫章那边得来的消息。”伏危提醒。虞滢点头:“成,让他们多准备一些粮食。”现在说就太早了,天下大乱这事,在时下只他知,阿滢知,绝不能再告诉的事情。听到伏危要随知县大后日去豫章,原本高高兴兴过年节的几人,脸上的笑意瞬间停滞。罗氏神色恍惚道:“怎么这么突然?”“周家老太爷快要扛不住了,让各地儿孙都回去,大人自是也要回去的,钱先生得留下主持大局,大人只得把我带去。”“可豫章离武陵不过两三日日程,若是那人再对你行凶,那、那可该如何是好?”罗氏一想到这个可能,脸上和眼中都尽是满满的担忧,害怕。她一开始对这个孩子是血浓于水,骨肉至亲的亏欠,渐渐地,感情渐深,亏欠变成了母子之间的亲情。未出行却已然百般担忧。伏危温声宽慰母亲:“此行是随着大人同行,吃食住行几乎都在一处,若是他敢动手,便是行刺朝廷命官,有谋逆之心,就是霍太守也保不住他,甚至会被他所连累。”沉吟一息,又继续道:“或许还怕被连累,从而约束其子,母亲莫要太过担心,我有自保能力。”罗氏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但也明白身在其职行其事的道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点了头,嘱咐:“你万事小心。”伏危应了声。伏危下午去上值后,罗氏则拿出先前虞滢给送她的皮毛缝袖套。温杏问她怎忽然做袖套,罗氏应道:“豫章的天气比不得四季如春的苍梧,那里现在或许都在下雪,衣服是赶不及了,我只得赶个袖套,再在他鞋子里边加一层皮毛御寒。”给伏危收拾东西的虞滢闻言,立刻出去给伏危买厚实的成衣。初二有很多铺子还没开门,找了很久才寻到一间成衣铺是开着的。没来挑,要么大了要么小了,不然就是料子差的。好在手中银钱宽裕,年前都做了两身厚实的新衣,因伏危年前随着知县去郡治,在太守面前露脸,故而都是用好料子做的外衫。此次去豫章周家,肯定是不能让人看低的,得准备好的衣裳。她没要粗糙的外衫,就只卖了几身厚实的中衣。路途遥远,像这样的天气,大概要小半个月才能到,途中也未必有时间洗衣,只能给他多准备几身里边的衣裳换着穿。除了穿的吃的,还有银钱,虞滢也得给他备足了以防万一。取出两条金条,用布包裹着,找大兄用斧头背面捶了几下,打成了宽片,回屋再用剪子,用力剪成了一小块一小块,好方便他花使。金子都缝在了他的衣服夹层中,用来防身,银子和铜钱则是用来花使。出门在外,花销总是会大许多,不仅仅吃穿用度,就是求人差人办事都要用到银子。且他在豫章待得久,虞滢便给他准备了二百两碎银和两贯散使的铜钱。银子外,还有磨碎的药材,只需用热水小煮一下便可用,药效虽不及熬的汤药,却也能解燃眉之急。伏危或许他自己一辆马车,又或是两人一辆马车,不管那样,能装多少是多少。出个远门,只两日时间来准备行囊,是不够的,但也没法子了。这两日伏危很忙碌,在晌午都是虞滢送饭过去的,晚间也是很晚才回来。两日一晃而过,便到了伏危出行的日子。初五一早,马车便先来接伏危,随后才到衙门与知县的行伍一同出发。兄弟二人把行囊搬上了马车,伏震把伏危送去衙门。此行伏危把伏震留下,话虽说是家中总需要个男人留下,不然宵小见家中都是老幼妇孺,指不定会动歪心思,但这只是其一。其二则是怕会有民乱,家中都是老幼妇孺,伏震留下能护着家里。大家伙对伏危相互交代了一些话后,虞滢把他拉到一旁嘱咐:“你一定要记得金子藏在哪几件衣服中,可别丢了。”“还有,周家是个龙潭虎穴,你小心些。还有霍家,你也提防着他们父子寻你的麻烦。”伏危唇畔浮现一抹浅浅的笑意:“我都记在了心里。”虞滢点了头,然后拿出了装有平安符的锦囊:“我与阿娘去给你求的,我以前是不信的,但你知道的,我现在不信也得信了,所以这平安符你切记时时戴着。”伏危接过锦囊,收入靠近心口的怀中,应:“我会时时刻刻戴着的。”她所嘱咐的,他都一一应“好”,没有半分的不耐。哪怕有许多话要嘱咐,但也怕误了时辰,只得停了下来。伏危上了马车,掀开帷帘,声音温润柔和地与阿滢,与家人道:“天冷,都回去吧。”他虽让他们回去,但他们还是停驻在巷口前望着马车离去,渐行渐远。虞滢望着马车离去,心头越来越空落落的。他才走,她就已经舍不得了。也不知他们夫妻要等到什么时候能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