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老了,如果太子继位做了皇帝,那他会不会纠正陛下的这些做法?以太子的个性,他不是可能会,而是一定会,因为他现在就在这么干。那陛下又会怎么想?他虽然不说,却自视极高,他会让一个将来会推翻自己做法的后继之君登基,然后再来否定自己的功绩吗?想到这里,他从心底升起一阵寒意,不由自主的转过头看了一眼天子,天子的目光正好也在看过来,刹那之间,卫风在天子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狡诈,一点试探,他愣了一下,随即憨憨的笑了:“陛下说得太对了,经陛下这么一说,臣算是茅塞顿开,比窝在家里看十年的书还要强。”天子看着憨笑的卫风,也笑了笑,不动声色的继续向前走去。两人心里各有心事,却谁也不说,一时有些沉闷,就这么慢慢的走回前殿。远远的,卫风就松开了天子,和他拉开了半步的距离,上了台阶,淖五赶过来要给天子脱鞋,天子却摆了摆手:“不用脱了,朕有些累了,回寝宫去。”“唯!”淖五连忙起身,刚要吩咐回寝宫,却见霍光手里捧着一份公文,大步从廊下走来。“陛下,赵王六百里急件。”“赵王?”天子顿了一下,停住了脚步,抬腿示意淖五脱鞋。淖五赶紧跪了下去,将天子的脚搁在自己的腿上替他脱鞋。天子进了殿,对卫风招了招手:“你也跟着来,听一听。”“唯!”卫风不敢怠慢,连忙跟着脱了鞋进殿。霍光也跟了进来,等天子坐定在御书案后面,他才双手递上那份公文:“陛下,赵王病危,上书请立其子丹为太子。”“不行。”天子一拍书案,怒声喝道。霍光低了头,也不说话,淖五赶上来,将霍光手中的公文拿过来送到天子面前。天子伸手翻开,快速的扫了一遍,脸上露出一丝凄然:“赵王也要去了,朕兄弟十四人,如今只剩下朕一个了。”他放下公文,一只手按在上面,另一只手支着额头,痛苦不堪,两行浊泪从他深陷的眼窝里流了出来,半晌无语。霍光只是静静的坐在一旁,象木偶一般低着头,卫风也没有说话,不过他是抬着头,看着悲伤的天子。天子也是人,到了这个年纪,看着一个个兄弟去世,纵使他们之间曾经为了权势明争暗斗过无数次,但此时此刻,只有一丝亲情萦绕在他的心头。天子无声的流了一会儿泪,用手擦了擦眼窝里的泪水,坚决的说道:“废太子罪大恶极,逢赦而出,已经是看在赵王的情面上了,如何再让这种猪狗不如的人继任王位。回文书,不可。”“唯。”霍光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抬笔记下。天子想了想,好象想起了什么,抬起着看着淖五:“你妹妹是不是就在赵王宫里?”淖五一愣,连忙应了一声:“陛下圣明。”“她是不是生了个儿子,叫什么来着?这个人怎么样?”天子手指敲着案面,缓缓问道。“叫淖子。”淖五有些紧张的转了一下眼珠,随即说:“这个人欲望太多。”正文又多一个大侄儿天子摇了摇头:“欲望太多的人不宜为一国之君,那次子武始侯刘昌呢?”“武始侯这个人没有犯过什么错,但是也没有什么好名声。”“这就够了。”天子点点头,转向霍光道:“下诏,立武始侯昌继任王。”霍光应了一声,连忙记了下来,跟着又问道:“陛下,派谁为使?”天子转过头看了看卫风:“就他吧。”卫风一愣,他正在诧异淖五的能量呢,他一个宦者,居然在只言片语之间就能影响赵王的继任者,这等天子近臣的能量确实非同小可,更让卫风感觉到意外的是,淖五分明是淖子的舅舅,他为什么不替自己的外甥说好话,却说他欲望多,生生的把一个嘴边上的赵王爵位给扔了,这实在有些想不通。就在他揣摩的时候,天子却要他做使者去赵国传诏,让他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一个时辰以前还说要春猎,教他兵法的,现在怎么又变卦了,难道自己有什么地方应答得不妥当?再说了,他今天才第一天做官,嘛也不懂的,怎么去传诏?天子似乎看出了卫风的为难,他站起身来,大袖一拂,转身走了,声音远远的传来,在大殿里回响:“你安排十个羽林郎跟着去,让赵安国做他的副使。”“唯!”霍光连忙磕头应诏,直到天子出了前殿,他才抬起头来,看着还皱着眉头想心思的卫风,淡然一笑:“风弟。”卫风一惊,看着一个四十几岁的霍光叫自己兄弟,他确实有些吃不消。虽然因为长公主生他生得迟的原因,他年龄虽小,辈份很高,象曹宗比他大十几岁都得叫他叔,他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对的,毕竟曹宗和他熟悉一些。可是霍光胡子这么长也叫自己兄弟,他就觉得自己这辈份确实有些太高了。“外……外兄。”卫风挤出一丝笑容,回了个礼。以后要在陛下身边混,和霍光打交道是免不了的,现在霍光主动打招呼,他当然不能姿态太高了。“走吧,我跟你说说去赵国出使的事。”霍光微笑着,示意卫风一起出殿,卫风连忙跟了上去,肩并肩貌似亲热的走出了大殿。霍光一边走一边安慰卫风道:“风弟,你不要担心,赵安国在宫中好几年了,人又稳重,对这些事情熟悉得很,有他陪着你,事情就好办多了。陛下也吩咐了,让十个羽林郎去保护你的安全,应该不会有事的。”“多谢外兄。”卫风点点头,很客气的说:“卫风刚到陛下身边做事,一无所知,有不对的地方,还请外兄多多指点才是。”“一家人嘛,这是应当的。”霍光笑了,伸过手拍了卫风一下,眼神里一副满意之极的样子:“你侄儿霍禹也是殿中卫士,这竖子从小顽劣,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这个做叔叔的,多指点指点他。”卫风汗颜,霍光的长子霍禹和他差不多大,也在宫里做中郎,不过他还没见过,只听王忽说了两句,听起来不象是什么好角色。霍光大概听过他的英雄事迹,生怕两人处不来,霍禹吃了他的苦头,先来打招呼了。他连连摇头:“外兄说笑了,他比我先来,我还指望着他帮我这个叔叔呢,怎么能指点他。”霍光笑了笑,在郎官署门口和卫风告别:“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安排一下相关事宜,然后再来见你就是。”说完,拱了拱手,迈着他那标准的步子,不急不慢的走了。王忽凑了上来,羡慕的笑着:“卫兄,你今天可是出了风头,一来宫里就出了名。”“此话怎么讲?”卫风回过头笑了,一边跟着王忽走回安排给他的宿舍,一边问道。“你想啊,你站在陛下身边,陛下那么一吼,下面的郎官哪个没看见你啊,他们刚才都向我打听呢。”王忽进了屋,指着一个铺位对卫风说:“这就是你住的地方,一间屋里四个人,不过这间只有三个人了。”“为什么?”卫风一边打量着宿舍,一边不解的问道。“这间原本只有三个人住,一个是霍大人的儿子霍禹,一个是上官大人的儿子上官安,还有一个是金大人的儿子金宇,不过金宇平时一般都是住在陛下身边,很少住在这儿,所以正常只有霍禹和上官安两个人住。现在你来了,金宇却已经殁了,还是只有三个人。”王忽嘴说个不停,一边指点着卫风摆放各种用具的地方,一边介绍这里的情况,最后特别说了一句:“上官安还是霍禹的姊夫,你们三个是一家人,相处起来应该也很容易。”卫风一愣,随即会意的点了点头。霍光的官署里,霍禹正撅着嘴,苦着脸坐在霍光的案前,一脸的不愿意。他原本和上官安两人独占着一间最好的屋子,现在忽然又挤进一个卫风来,还好死不死的是他的叔叔,他老大的不愿意,特地来找霍光,要他把卫风调到别的屋子去,反正郎官们的宿舍还有空的地方。没想到劈头挨了霍光一顿骂,险些扇他两个大耳刮子,让他好生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