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陌父母双亡,家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和一个老仆人。我们过去追查,发现他家完全没有动手的痕迹,好像苏陌是自愿跟他们走的一样。之后,我们一直没有放弃调查这孩子的下落,一直没有得到信息。直到十年后,也就是五年前,在文物盗卖集团那边第一次发现了他。”
“他果然已经拥有了超卓的技艺,成为了盗卖集团的中坚份子。他记得我们每个人,却视我们为仇寇。最关键的是,他抛弃了身为一个文物修复师的信念,开始伪造文物。”
“我与他父母甚是交好,曾经想方设法去跟他见了一面,问他为何要这么做。他反问了我一句话。”
石梅铁态度郑重,一字字地道,
“如果文物之相似,已经达到了以假乱真,无可分辨的地步,那么真与假,又有什么区别?”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个问题也许并不算什么。
真就是真,假就是假,真的才值钱,假的就是上当受骗,这根本就没什么好说的。
但是,对于他们这种层次的文物修复师来说,真与假之间的界限已经极尽模糊。
文物修复,需要修复文物中损坏的那一部分。损坏的部分信息丢失,就需要想办法把丢失的这部分信息找回来。
譬如惊龙会上,许家为金陵大报恩寺琉璃塔拱门筹备了二十多年,其中大部分时间就花在收集模拟遗失信息上。
文物损坏的部分越多,需要寻找修复的内容就越多。文物修复要求修得越还原越好,因此当这一现象发展到极致,文物修复与制伪之间就没有什么差别。
修复与制伪,用的本来就是同样的技术。
文物流传下来,保留的是各种各样的信息。历史信息、文化信息、艺术信息……
如果伪品完全无法被辨认,它也能保留同样的信息,那么真与假之间,又有什么样的区别?
或者换句话说,如果真品已经遗失或者被毁坏,那么仿造得跟真品一模一样的伪造品,为什么不能承担与真品一样的责任,拥有与真品一样的价值?
“……听到这个问题之后,我真的有些迷茫。苏进,你怎么想?”
石梅铁停顿一会儿之后,问道。
“真的就是真的,假的也真不了。”苏进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仿品真的认不出来呢?”石梅铁问。
“不可能完全认不出来。”苏进回答。
“哦?”
“而且我认为,仿品也许有其价值,但只有在一种情况下可以容许它的存在。”苏进道。
“什么样的情况?”石梅铁问。
“编号、登记、留痕——仿者留其名!”
两人说话的时候,周离正在办公室里,发出一个又一个的命令,而于琢独自一人呆在一个角落里,拿着陈专家破译出来的日记,早已看入了神。
翻到最后一页之后,于琢停下了动作,呆呆地盯着空白页面,动也不动了。
苏进看了他一眼,他的脸隐蔽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偶尔有一些亮晶晶的光芒闪过,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过了很久,于琢突然抬起头来向四周看。
苏进停止了跟石梅铁的对话,走过去问道:“怎么,有什么发现吗?”
“我……我知道我爸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了。”于琢表情复杂,似感慨又似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