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谎称腹痛的中年妇女和她的同伙,把她卖到了一座名叫上坎的山村。
进入上坎村,要走一段漫长崎岖的山路,村里人说着晦涩难懂的方言,溪畔有正在捶打衣服的女人,抬头看见她被捆着手拖进村,眼里有好奇、同情,也有习惯和漠然。
买家是个六十几岁的婆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没错,她就是那个“货”。
人贩子用食指沾了沾唾沫,数着钞票劝她:“哦呦哭什么啦,你还算运气好的了,这家儿子年纪轻,才三十来岁。比你嫁得惨的多了去了,我劝你还是趁早认命,不然最后吃苦头的还是你自己。”
她被压在床板边,眼里满是泪水、仇恨、愤怒,瞪着那人贩子恨不得生啖其肉。
但对方毫不在意地继续数钱,想来这些年做多了这种事,已经对类似的目光习惯了。
被卖进山村当媳妇的女人,纵使从前是大学生也好,坐台小姐也罢,那都翻不出什么浪花来,这辈子只能困在这山村,“家里人”也不会让她逃出去。
人贩子拿着钱离开,将“货物”留在这贫困闭塞的小山村。
一开始,她也激烈反抗过。
咒骂挣扎,绝食威胁,试图逃跑……折腾得身上伤痕累累,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窖。
时间让她渐渐明白,现实是如此的令人绝望,命运早已走向绝路,她挣脱不开,家人找不到她。
再不甘,也只能这样坠向无尽地狱。
究竟是为什么没有自绝以保护灵魂中最后那点清白呢?
她好像并不是那样贪生怕死的人。
或许是因为心底还尚存那么一点见到家人的期冀,或许是那张沾唾沫数钱的丑恶嘴脸反复出现在脑海中,让她不甘心就这么懦弱死去。
也或许,是因为怀中嗷嗷待哺的婴儿。
——被拐卖的第一年春节,游略出生了。
在他的记忆中,母亲是一个勤劳、沉默、不讨喜的女人。
奶奶说,她是从外地嫁来的,所以对这里的方言只会听不会说。
又因为娘家人都死光了,孤立无援,才养成了这么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沉闷性子。
确实,母亲很少很少跟村里人交流,哪怕在家中,她也能几天都不和丈夫、婆婆说一句话。
就算说话也是说普通话,奶奶听得半懂不懂,还需要游略在中间充当翻译。
她总是沉默地下地、洗衣、做饭,从早忙到晚,好像除了干活,这世上就没有其他令她在意的事情。
……哦,不,还有游略的学业。
在这个小孩子大多放养的山村,她对游略教育的重视程度,堪称奇葩。
游略的拼音、普通话、笔画书法,都是母亲教的。
他甚至还会一点点俄文——也是从母亲那里学来的。
上坎村很小,小得连学校都没有。
村里人大多都把孩子送到隔壁大村的小学念书,再升到乡里的初中念完义务教育也就完事了。
此后不管是留村务农也好,出门打工也罢,只要脚踏实地肯干活,都能够吃饱饭。
但游略的初中,是在镇上念的。
镇上最好的初中,也是农村教育政策的扶持学校,每年都能送三十来个优秀学生去市里读高中。
母亲看中了这个机会。
正好嫁到镇上的姑姑回娘家过春节,她就跪在姑姑面前,求她帮忙。
那也是游略第一次听见母亲说方言。
虽然发音艰涩、生疏,但意思表达得很清晰:“我不想让他这辈子就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困在这座山里,求你帮帮忙,我给你做牛做马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