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良眼眸微瞌,细细思量着,“倒也未必是她。”他又想起一件事来,问道,“纳兰小姐今日在做什么?”“哦,新进的一批鸟铳到了,被纳兰小姐瞧见了,她觉得稀奇,正缠着上官说想去学呢,不过那东西哪是能随便碰的,上官否了她,她这几日闷闷不乐的。”“她的位置也该变一变了,像现在这样天天守门巡逻跑腿,到头来也只混成一个好喽啰。”慕良抿着唇,食指轻轻敲着桌沿,“让她去学点实用的,能放出去的那种。”平喜道,“纳兰小姐才到任了几个月,这么快换是不是不太好啊?”“那是从前,现在由不得她安逸下去。”娘娘到了常州,常州的情况远非别处能比,那里是王瑞的老巢,官府到乡绅都是王瑞的人,她一个空降的知府,是空有签子却无人使唤。“我估计纳兰珏很快就要外调。”“外调?”平喜疑惑,“外调去哪?”“先让她学着,”慕良没有回答平喜的话,“她总归要替纳兰老将军的班的。”“嗳,儿子知道了。”慕良目光又回到了书里,他看着上面的字,忽地有些好奇,千百年后的自己会以何种姿态留于纸上。大抵也就是飞扬跋扈、冷血残暴的奸宦一类。他又抚上了拇指的红玉扳指,心里酸软,也就只有娘娘会如此的怜惜他。娘娘……慕良低头吻上了扳指,他心里默念着:万请安心。京里的一切他都会打点好,只等您回来,到时路已经太平了,再也不会颠簸您的轿舆。他拔去了发簪,披散了头发,捂着那扳指就寝,一如侍奉着佳人在时一般,谦卑且虔诚。先皇没有看错,慕良是一条忠诚的恶犬,可他的忠诚几分在宫里又有几分在宫外,则不得而知。三月初五,一场由司礼监掌印亲手推波的暴动,在京城外的夜空下炸开了。“彦氏无德,天佑祥瑞”的口号惊起了整片林子的鸦雀。这一下,彻底打翻了年轻帝王摇摇欲坠的怒火熔炉。乾清宫·丑时三刻,夜正浓。“反了!都反了!”穿着亵衣的皇帝气得在房中来回踱步,他刚刚被城外反民一事吵醒,听说之后已经发了两刻的火气了。宫女太监跪了一地,首当其冲的是慕良。“朕念着他是两朝的老臣,又是朕当年的讲学师傅,一而再地相信他,他却变本加厉,真欺朕年少不敢压他吗!”小皇帝对外吼道,“把王瑞叫过来,朕要亲自问问他是什么意思!”“彦氏无德,天佑祥瑞”这句话将前两个月皇帝的怒气全部勾了出来。他再年轻再懦弱也是西朝的帝王,凡事都可以忍,唯有涉及天命的事情一步也不能后退。慕良跪着,“万岁爷息怒,保不齐是有人想陷害王阁老,这西朝里里外外那么多官员,王阁老又在内阁了几十年,没准哪个是和他有过节的。”“有过节?”说起这件事小皇帝更恼了,他一扬袖子指着外头,“有个狗屁的过节!整个西朝谁不是他王阁老的人?连福建的河道衙门都能听他家人调遣,他有什么过节!”是了,满朝都知道的事情,皇帝又怎么会不知道。福建河道衙门的事情,兰沁酥和东厂一早就报到了皇上耳边。他气得不轻,衣服也不穿,披头散发,就着一身亵衣走来走去,“好,朕倒要看看他是怎么说的,是谁又陷害他这个忠良了?反正已经治死了一个陈宝国,大不了就把朕也关去牢里,天佑祥瑞罢了!”这话一出众人一声也不敢再吭,齐齐地贴着地,只希望不被迁怒。外面传来一声——“王阁老觐见。”皇帝冷笑一声,“来得倒是快。”接着低喝,“让他在外面等,慕良,伺候朕穿衣。”“是。”等整理好了衣袍,皇帝立即去见了王瑞,他一进厅就看见王瑞跪在地上,七十多的老人了,跪不住太久,不得已用手撑着地板。“臣叩请圣安。”他颤巍巍地磕头,却惹来了皇帝的一声嘲讽,“你看看朕像是安的样子吗?”王瑞稍稍抬头,一双眼里热泪盈眶,和皇帝对视一眼后,又磕了下去。“千错万错,皆错于臣之一身,惊扰了圣上,臣实在死难谢罪。城外的反民已经悉数了。恳请陛下革去臣职,准臣回去闭门思过。”慕良站在一旁看着,他不得不承认王瑞的随机应变能力极强。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他便派人镇压住了闹事的反民,接着很快做好了入宫的准备,皇帝派去找他的人还没出宫门,他就已经到了。